柳姨娘忙问,“他表弟是哪一个,咱家铵哥儿一向和各府里的公子都是交情极好的,断不会得罪了人去!”
长贵答道:“二爷也这样问他,他就说他乃是临川王,他表弟是安顺伯府的世子爷,说是‘上回你们府里大奶奶过生日,你是怎么跟我表弟说的,说是你有个妹妹仰慕他已久,想见上他一面,好谈些风花雪月啊之类的,将我那表弟骗到你们府上后园里,结果他在大日头底下等了半天,也没见你说的那个绝色的妹子出来见他。我当时就跟我表弟说了,等见到你这个戏弄他之人,一定要痛打你一顿,好给他出气!我既然答应了他,自然要说话算话,小爷我就是这么言出必践、说话算数!’”
四老爷和柳姨娘一听儿子竟是为了一年多前的这么一件小事就被打成了这样,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长贵却还没说完,“跟着他又说‘前几日我听说你那绝色的妹子竟许给了定西候爷做娘子,这就更让人不能忍了,你既已明说你妹子恋慕我表弟,为何却又将她另许他人,你说你该打不该打?’二爷正想开口分辩几句,脸上就又挨了他好几拳,顿时就晕了过去,到抬回来的时候还没醒过来呢!”
这小厮口齿伶俐,说得绘声绘色,听得二姑太太赵明香心中畅快极了,倒也不是她不心疼侄儿,实在是她这个侄子就不是个东西,不仅不敬她这个姑母,还时常欺辱耻笑她儿子吴重,这下子总算是老天开眼,得了报应了吧!赵明香觉得临川王这一回可真真是打对了人,为民除害!
柳姨娘又哭了几声,突然道:“他说他是临川王,你们就真的信了,不是说他穿的一身布衣吗?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假冒了他的呢?”
长贵因跟着宜铵,是惯常在外头游街串巷的,因此京中的大小事体知道的极多,便大着胆子道:“姨奶奶不知道,前些时日那临川王不知怎么了,忽然命他府里的侍卫满京城里转悠,看谁敢假冒他的名儿,还发下话说是若是怀疑有人是冒顶着他的名头,只管上临川王府去叫人来认,若发现一个假冒的,赏银一百两。因此这如今京中敢穿着布衣就打贵家公子的,除了他一人外,再不用想到别人身上。何况他身边还跟着那么多帮手。”
私底下赵宜铵还跟他们几个小厮调侃过说这简直就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嘛!结果话才说完没几天功夫,他就让这京城中的独一位给狠揍了一顿。
柳姨娘又道:“便是当真是那位殿下,可他这打人的由头也太过牵强了吧,这都是一年多前的事儿,谁还记得准啊?更何况,这事关他妹妹的名声,铵哥儿就是再没脑子也断不会跟那安顺伯世子说这番话,竟还带了他到后园?别是那安顺伯世子胡说,栽赃陷害我们铵哥儿。”
太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你那宝贝儿子是个什么德性,难道你们做老子娘的还不知道吗?上梁不正下梁歪,整日只知道宠着他、由着他,把他骄纵成了个只知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要我说,挨了这顿打也好,省得他整日就知道出去吃酒赌钱、不务正业!”
采薇听得在心中点头不已,觉得还是太夫人看人看事清楚明白,这柳氏眼中是再看不到她儿子半星不是的,这等毁人名声的恶毒手段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且想要害的人正是她这个表妹,却不想反被那混世魔王给认成了亲妹妹,如今又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么吵嚷出来,怕是于宜菲的名声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又想到方才长贵说他满城里让人去寻冒他名之人,又觉有些好笑,她不过随口一说,这小霸王竟还信以为真了?这位殿下可真是个怪人,对他嫡母兄长半点也不当回事,却对他那胡朋狗友的表弟倒极是上心,她当日虽听到他那样说,也只当他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谁想他还真是言必行,行必果!
此时的她自然不会知道,秦斐之所以暴打了赵宜铵,可不单单只为着替他那表弟出气这么简单!
☆、第七十六回
因着赵宜铵挨了打,倒是让他娘柳姨娘逃过被送到家庙去的惩罚。这倒也不是为着好让柳姨娘去照看她受伤的儿子,而是柳姨娘死求活求无论如何也要见她儿子一面,不想等见了她儿子被打的那副惨样,心中一痛,登时就昏了过去。
正好给赵宜铵请的大夫也来了,顺便也给她诊了诊脉,结果这一诊之下,柳姨娘竟是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顿时把四老爷喜得眉开眼笑,那脸都乐成了一朵菊花。
先前大老爷房里的刘姨娘有孕时,他心里就在冒酸水,他大哥比他可要大着好多岁呢,都四十多的人了,居然还能龙精虎猛的令女人受孕,他可是才三十多,怎么就不见那何氏的肚子有动静呢?
为此他更是没日没夜在何姨娘房里辛勤耕耘,谁成想这好好一块水田它愣是至今不出芽,倒是柳姨娘这块旱地居然先有了棵小苗苗。真真是让四老爷顿时又把她当心肝儿肉一般爱得什么似的,亲自跑去求太夫人先饶了她这一回。
太夫人便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份儿上,暂先不将她送到家庙里头去,就让她在四房院子里禁足。正好也好好再找找从她手里丢了的玉凤,若是能找回来,等她生完孩子后或可免其责罚,但若是找不回来,等她生完孩子后,照样将她关到那小佛堂里,也算是给了采薇个交待。
采薇见闹了这半日,仍是没将她的玉凤寻回来,正在闷闷不乐,谁想晌午后,就从颖川王府来了四个嬷嬷,说是奉太妃之命来接周姑娘去王府小住几日。
赵明香一听颖川王府的人来了,便忙走到采薇跟前,小声说道:“薇丫头,自你搬到我那秋棠院里,咱们一个院子住着,姨妈我是最疼你不过的,如今太妃派人来接你,虽是你的福气,可那王府里头一个女孩子都没有,你去了虽白日里伴着太妃,可到了晚上只有你孤零零的一个,岂不想家。不如就让你婉表姐陪着你一道去,你们姐儿俩也好有个照应!”
采薇顿时有些为难,自己这也是头一回被请去颖川王府,怎好未得主人许可就又带了一个人去。她正想着要如何婉拒了她二姨妈,就见王府那四个嬷嬷已经走了进来,四人皆是一色干净清爽的素袄青裙,齐刷刷的福下身去给太夫人和她们请安。
太夫人忙道:“快请免礼,几位老妈妈真是多礼了!快请坐下歇歇!”
四人含笑谢了座,那为首的一个嬷嬷道:“老奴奉太妃之命,特来接周姑娘去王府里小住几日。我们太妃说了,贵府的其余几位小姐也都是好的,只是因我们府里主子少,除了太妃和王爷的院子外,其余的房舍全都空置了不知多久。太妃昨儿一回去便命我们收拾几间小姐们住的闺房出来,可这急切间哪里收拾的出来,偏太妃又着急要接了周姑娘过来,便说是先将周姑娘接来跟着她住就好,等王府里房舍都收拾好了,再请府里几位姑娘过去赏玩。”
采薇先前便已对颖川太妃极有好感,此时更觉得这位表姑真真是个心思再周全体贴不过的人,她不过多吩咐了这一句话,却给自己省却了多少麻烦。
便无奈又歉然的看了她姨妈一眼,二姑太太见人家太妃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在陪着采薇回秋棠院收拾东西的路上,一个劲儿的嘱咐她好好讨太妃的欢心,回头好带着她表姐也去那王府里逛逛。
待采薇收拾好了东西,去拜别太夫人时,太夫人将她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道:“你能认下太妃这一位表亲那是你的福气,也算是能多一个长辈看顾你一二。也是外祖母对不住你,先前让你受了那么些委屈,这自个儿的牙齿还会咬到舌头,更何况这府里这么一大家人,别说是你,好些时候就连我这老祖宗也得受些委屈,说又说不得,还能怎么样,不过一个‘忍’字罢了!”
“幸而你这孩子是个心宽的,并不会往心里头去,外祖母心里都是明白的,知道你这孩子的好,原想着把你带在我身边,让你在出阁前过两天舒心日子,谁想竟又让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把你的东西偷了。这都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没看护好你,本好好生处置那柳氏给你出气,偏她现在又有了你舅舅的子嗣,打不得也骂不得。外祖母答应你,一定给你把这玉凤找回来,你且安心去那王府里陪着太妃,只是……这件事儿自有外祖母替你料理,便不用去烦扰太妃了!”
采薇知道外祖母这是怕她将丢了玉凤之事说给颖川太妃知道,让府里失了面子,便道:“还请外祖母放心,这胳膊折了也只合折在袖子里,断没有将这府里的事拿到那府里去讲的道理。何况老太太既答应会给我一个公道,外孙又何必去跟太妃提起,外祖母只管放心就是!”
太夫人拍拍她手,笑道:“我的薇丫头真真是外祖母的乖外孙!”一面从王嬷嬷手中接过一个宝蓝荷包放到她手里,“这里头是外祖母给你预备下的一些银锞子,到了王府好打赏下人用,可别小气替外祖母省钱,只管大大方方的打赏出去,别叫人家小瞧了咱们,在背后说嘴!”
采薇见太夫人如此说,便谢过收了,辞别了老太太,带着杜嬷嬷、香橙、芭蕉三个人跟那四个颖川王府的嬷嬷出了二门坐上轿子,往颖川王府而去。
安远伯府离颖川王府并不甚远,行了不到一个时辰,采薇在轿中便听外面跟轿的婆子说已到了王府,也是从西角门抬了轿子进去,直到二门外才落轿。
采薇出了轿子,便见一个年约四旬的圆脸嬷嬷看着她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我们太妃娘娘的表侄女周姑娘吧,我是太妃娘娘身边的温嬷嬷,太妃正在上房等姑娘呢,还请姑娘这边走。”
采薇这还是头一回到王府中来,一路行来,见这颖川王府虽然按照规制自是比公候府第要气派许多,但若论及富丽堂皇,却还不如她曾去过的昌平候府。
及至她到了太妃所在的上房,见其房中陈设也并不如何华贵,只摆放了极简朴雅致的几样器具,多余的陈设一概皆无,陈设虽少,却不觉得冷清,倒反有雅致宜人之感。
采薇和杜嬷嬷四人忙给太妃见了礼,太妃笑道:“快快免礼,来,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温嬷嬷便笑道:“太妃昨儿瞧了一天还没瞧够?今儿还把人接进了府里来细瞧。老奴这就告退,好不打扰您看侄女,杜姐姐,我带你们先下去歇歇,看看我给你们备下的屋子可还合心意?”
杜嬷嬷几人便跟太妃告了退,留下采薇一个在那里给太妃握着她手细细打量,她倒也不羞涩扭捏,大大方方的任由太妃凝目端详她,唇畔还抿着一丝儿微笑。
太妃足盯着她瞧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幽然叹道:“你的眼睛、鼻子像极了你父亲,眉毛、口唇却是像你母亲!”话中竟是大有伤怀之意。
采薇听她提起亡父亡母,心中自也有些难过,就听太妃问她道:“你父亲从没跟你说过你还有我这么一门亲戚吧?”
见采薇点了点头,又问她,“那你可怨你父亲?”
采薇摇了摇头,“父亲当日不告诉我,也没有告诉杜嬷嬷知道,定是有他的原由的,父亲从来都只是为了我好,我相信他定是自有安排!”
“你父亲自不会只将你放到那安远伯府里,他还将你托付了给我照顾,可我明知你三年前就到了京城,却从不与你相认,由着你在那府里受人算计欺辱,寄人篱下、忍气吞声,你怨不怨我?”
采薇不想这位太妃说话竟如此直接,稍一迟疑,道:“既然父亲能将采薇托付给太妃,可见在父亲心中定然是极为相信太妃的为人的,太妃这样做,怕是也自有别的原故。”
“我父亲将我送到那伯府里,本就不是为着让我去过那舒服日子的,我自小从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气,因此父亲才送我去那等大宅院里受些磨练,若是只为了能让我安稳度日,何不一开始就直接把我送到太妃身边呢?想来太妃也是明白我父亲的一片苦心,这才一直不曾与我相认,免得我自以为有了个靠山,遇事便只会求诸于人,而不会求诸于已!更何况,若我在那府里真有了什么危难,太妃也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太妃不由拊掌笑道:“你父亲花在你身上的心血果然没有白费,纵然你天资聪颖,可若不是你父亲不顾世俗规矩也要教你读诸子百家、经史子集,怕是你也不会有如今这等眼光。那我再来考一考你,既然前头三年我都不与你相认,任由你自在那府里挣扎,为何现在我偏要认了你这个侄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