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命她身后的几个丫鬟重将琴桌琴凳安放好,点上香炉,她便坐在一株月桂树下,又起手弹了起来。
原来她为着方才在太夫人房里才弹了一首,不曾尽展其琴艺才华,于是也不命丫鬟们将琴送回,一路抬到了这里,安下心来要多弹几首好让人知道她的惊人才艺。
倒是苦了几位小姐,想要去别处逛逛也不能够,只得枯坐在亭子里听她弹琴,且这位嫂子每弹完一首,就一脸企盼的看着她们等着称赞,少不得违心的夸赞几句,独宜菲一个劲儿的大声叫好。宜芬虽也有心多夸几句,但见她嫡姐宜蕙面儿上淡淡的,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孙喜鸾又弹了几首,见只有宜菲一个人捧场,其他几人面上都是淡淡的,便也没了兴致再弹,将琴一推,也走入亭中道:“看几位妹妹好没兴致的样子,敢是听不懂这琴中之意,这倒也难怪,妹妹从没学过这‘女子六艺’,自然听不出其中的好处来。依我说,这琴、棋、书、画,妹妹们也该学起来才是,如今京中高门大户相看媳妇,多有看这女儿家才艺如何呢?”
一席话把伯府这几个小姐个个说得面红耳臊,宜芝气得扭过头去不想搭理她,哪有个刚进门的嫂子倒跟姑娘小姐们说这些混话的。宜蕙将宜芬头上一支略歪了些的银钗替她重新带正了,连宜芳也低头摆弄衣带,一言不发。
采薇只做偏头看那从荷池上飞过的一只白鸟,却也在心中连连摇头,先时她还疑惑为何以左相这般大的权势,他夫人的内侄女竟还攀不上个高枝,待此时见了这位新表嫂的一番作派,顿时全明白了。
宜菲生怕就此冷了场,新嫂子面上不好看,忙道:“嫂嫂说的极是呢,今儿见识了嫂嫂这一番极好的琴艺,我也满心的想学呢!”又扫了一眼立在喜鸾后头两溜雁翅似的十几个丫鬟,又问道:“嫂嫂的丫鬟们可是全都跟着姐姐来逛园子了?”
喜鸾笑道:“哪里全跟了来,总要留下几个看屋子的。”
宜菲听了便咂舌道:“哟,那嫂子可得多少个丫鬟啊?”
此时孙喜鸾心里头明明得意的不行,面儿上却偏要故意装出一副淡定模样,漫不经心的道:“若单论丫头,也不过才十二个丫头服侍我罢了,哪里比得上承恩公府里的姐姐们,她们每人的屋子里头都是二十几个丫鬟侍候着呢?那才是金尊玉贵,大家气象。倒是妹妹们身边怎么侍候的丫鬟这么少?”
“虽然妹妹们自是不好和承恩公家的小姐们比,但安顺伯府家的小姐们也有十几个丫头服侍呢,怎么妹妹们才一人只有六个丫头?且每月的月钱才只二两银子,这够做什么的?承恩公府姐姐们的贴身大丫鬟的月例银子都有二两银子一吊钱呢!”
听到这里,伯府一干小姐们面上不由都有些红红白白,宜芝身为长姐,早气白了脸,些时再也忍耐不住,想她们堂堂的伯府贵女难道就由着这个商家之女在这里轻贱不成?
正要开口说话,衣袖却被人拉了一下,方回头看时,就听轰隆一声,晴空里忽然炸出一声响雷来——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三十二回
且说忽然晴空里一声霹雳,吓了众女好大一跳,再抬头看那天色,先时晴空万里早成了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眼见天色不好,只怕顷刻间便有一场大雨,众丫鬟们忙催着奶奶小姐们快些回房去避雨。
采薇和宜芝两个方进到煦晖堂的大门,那雨就落了下来,豆大般的雨点又密又急,且风势又大,故二人沿着游廊快步走回房里时,头发衣服上也沾了好些雨珠,忙拿帕子抆了头发换去外衣。
待换好衣裳,宜芝便走来采薇房里问她道:“方才你做什么不让我出声儿?那样的话她都说得出口,若是不能还以颜色,才刚过门就这样,往后还不知她怎么轻贱我们赵家的小姐呢?”
采薇劝她道:“我知道姐姐是因着自己居长,才想出这个头,护着妹妹们,可是要我说,姐姐反是最不宜出这个头的。”
宜芝也是个聪明人,并不用采薇把话说透,便明白她话中之意,知她是怕自己得罪了孙喜鸾,那可是她未来婆婆的亲侄女。若真得罪了她,怕等自己嫁到了崔家,婆婆与自己为难。
低头细思量了一回,宜芝也只得无奈长叹了一声,跌坐在榻上。
采薇见她面色不乐,忙笑道:“何况也不用姐姐出言去收伏了她,姐姐难道不见连天公都看不下去,派了雷公电母出来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吓退了她么?”
她这话说得实在有趣,逗得宜芝也笑起来,便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你觉着方才她那几首曲子弹得如何,果是我们听不懂其中的好处吗?”
采薇故意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嗯,她那张琴倒是极好的,真真是可惜了!”
宜芝不妨采薇板着一张小脸,半天竟说出这么一句评语出来,顿时就笑得不行。
采薇幼时也曾随其父学过琴,后因忙着背书便把琴艺暂且搁下,倒荒疏了三四年。但因从小常听其父抚琴,她父亲又告诉她说,只有多读了书,方能解得琴曲中之深意,得其妙旨,方能指于弦合,意与音合。因此一听便知这位表嫂若单论琴技,还算中流,但若说到琴韵琴意,却是完全不入流。
不想这场雨直到了晚上还是不住下着,临就寝的时候,采薇忽然跑到宜芝房里问她:“好姐姐,我今儿和你一床睡可好?听着外头的雨声,一个人睡怪凄凉的!”
宜芝便笑她,“多大的人了,还怕听雨声,你若是听了不自在,快请了你奶娘来陪着你睡去。”
采薇却只管看着她不说话,宜芝心中一动,再想自己过不了多久便要嫁到那相府去,等出了门子,便是想要再同姊妹们同睡一榻恐怕也不能够,不知采薇是否也做如此想,才这般缠着自己,便道:“今晚便依了你,等明儿天晴了,你还是自个睡去。”
只她话虽如此说,此后她出阁前这近一月的光景,大半时候都是她两个一榻同眠,时常说些小女儿的私房话,往往直到三更天才睡。
无论采薇如何不舍,一个月后,十月十八那一日,宜芝一大早便起来开脸净面,换上新娘子的大红嫁衣,被一乘大红喜轿抬离了安远伯府。
当晚采薇瞅着宜芝住过的那间空落落的屋子,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好容易熬过了两天,到第三日宜芝回门时,早早的便翘首以盼。倒引得太夫人笑她,“你这猴儿,倒比我还心急,你大姐姐总得给她公公婆婆请了安,用过了早饭,才得过来的,这路上也要花好些功夫的。”
眼见快到了午时,才听见丫鬟们报说:“大姑奶奶回来了!”又有婆子报说:“相国夫人陪着咱们家大姑奶奶一道来了!”
不多时,便见孙夫人携着宜芝的手走了进来,众人见过礼后,早有丫鬟拿过拜垫来,宜芝跪在上头给太夫人一连磕了三个头,方才起来。
太夫人忙细看她形容,见她也是一身大红妆花遍地锦袄儿,下着青金裙子,头上戴着个宝珠翠云冠,上插着个赤金拔丝观音挑心并别的几样点翠簪环,映衬着她颜色极好,太夫人便先放了心。
孙夫人略吃了一口茶,向太夫人笑道:“按说回门这日,自当是女婿陪着芝儿一道回来给亲家老太太、太太们请安的,只是我那儿子——,老太太是知道的,他腿脚不大方便,不良于行,连当日娶亲都是叫他弟弟代娶的,是以今儿我便没让他出门,自己陪着媳妇过来了。还请老太太千万别怪他,这都是我太心疼儿子的缘故。”
太夫人听了,也不便说什么,只是闲聊了几句,一时开了席,大家宴饮了一回。幸得大少奶奶孙喜鸾把她姑妈请到了自个院子里去坐着,太夫人又细问了宜芝几句,宜蕙、采薇等几个姐妹坐在一边也不时的说上两句。
祖孙们正言笑晏晏,不妨孙夫人又走来说已到申正,该回相府去了,宜芝虽心中不舍,也只得起身与众人一一行礼作别。
待得再见到宜芝,已是又一年的大年初二,陪着宜芝回来的仍是她婆婆孙夫人。只是这一回,再华丽的衣饰都遮掩不住宜芝脸上的憔悴之色。
趁着孙夫人又被她侄女请到了别处细话,太夫人便问宜芝,怎奈不论太夫人如何问,她只说在相府过得极好,婆婆是待她极好的,还将府中的中馈之权交了她管,夫君待她也是相敬如宾。自己脸色不好不过是因为近些时日操持年节的事,她是头一回操办年节诸礼,生恐哪里不周到,难免有些操心太过,累到了些儿。”
太夫人见她如此说,便等孙夫人来辞时,只说想孙女的狠了,硬是让宜芝留下来跟着自己在伯府住一晚,明日再送她回去。
到了晚上,等太夫人安寝睡得熟了,宜芝悄悄从暖阁里钻了出来,穿上袄裙,又披了件狐裘披风,命她贴身丫鬟月桂提着盏羊角小灯,便出了上房,往采薇所住的西厢房而去。
采薇这会儿也还未睡,正坐在灯下出神,见宜芝忽然来了,喜的什么似的,忙请她进来,笑道:“我还以为姐姐有了老太太,再不会想起我了呢?只是这么晚了还过来,当心着凉!”
宜芝勉强笑道:“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再和你挤在一处睡着,就过来了。”
床铺早已是铺好的,里面早放上了汤婆子暖着。采薇忙帮她脱了外裳,姐妹俩躺到炕上,将床帐放下,采薇便问她:“好姐姐,你跟我说实话,你在那相府里究竟过得如何?虽你白日里在外祖母面前总不肯说一句不好的话,但可瞒不过我去,只怕连老太太也是瞒不过的。”
这话问出去,半晌也不见宜芝答言,采薇也不再问她,只是握着她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
却不知此时宜芝眼中早已是珠泪滚滚,初时还勉强忍着,到了后来再也忍耐不住,轻声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