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不愿目的暴露,想了想,回道:“我寻长生不老方,你可见过?”
那人回:“第七层第二百八十七格第十二分栏第一到第九本,第八层第十三格第二十到四十本。”
谛听不信,索性真的按图索骥,在被电了十八次、又被雷劈了十八次,一脑袋头发都竖起来后,他终于把那人说的书抽出来核对一遍,居然无误。
“你是谁?!”这回轮到他问了。
再拿到借书板的时候,借书板上立刻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笨,书是我整理的!书上的五雷防御术也是我放的哈哈哈哈!”
谛听罕见地暴跳如雷,将声音附上一个雷球粘在借书板上:“放学别走!凌云峰决斗!”
昆仑二长老下课时,他真的像个易燃易爆、青春活泼的初阶弟子一样,抓着木剑上了凌云峰。
他一直等到太阳落山,薄雾笼罩了整个昆仑,才带着空空的肚皮愤愤然去了藏书阁。
一进门,他便被一个爆炸的雷球吓得跳起,不慎踢倒了门边的水桶,满桶的水浇向书架,却在半空凝住,倒退着飘回了竖起的桶里。
书架后走出了一个乌巾白衣、腰束黑带的昆仑初阶弟子,手里抄着一卷书,懒洋洋地问:“谁呀?”
妖王呆呆地看着他,觉得气饱的肚皮又快要笑炸了。
谁也想不到,堂堂“昆仑老祖”还会跑回来,为了看看徒子徒孙,竟然拜入了自己的山门,悠闲地在藏书阁掸尘放书,捉弄新来的小弟子。
整整四百年没见,凤清仪懒洋洋的脸上全无重逢的喜悦,只是凑上前来,伸出右手捏了捏他的腰,拖长声音笑道:“我昆仑派的伙食不错吧?髀肉复生,还很厚呢吼吼吼。”
这时,妖王谛听才真正从一个昆仑小弟子的角色中解脱出来,无奈地伸手拧了拧他的脸,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或幼弟。
凤清仪打开他的手,施施然在蒲团上坐下,问他到底因何事欲查昆仑典籍。听闻阴绿桃之事,凤清仪笑了:“我这第十八代徒孙是个老古板,要紧的东西都自己收着,你上藏书阁来,找八百年也找不到啊。来来,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他警惕地问:“什么明路?”
凤清仪露齿而笑,眼眸闪闪发光:“去偷。”
谛听惊奇道:“按昆仑的规矩,这可是死罪啊。”
凤清仪哼道:“昆仑有个屁规矩。我在这里,你还拿那死规矩当真?”
谛听笑了:“那凤郎有个什么规矩?”
凤清仪拈了一块橘子糖,道声“张嘴”,便丢进了他嘴里。
谛听含着糖块发怔:“嗯?”
少年扬眉笑道:“夜来衔枚疾走,免却马儿嘶鸣。”
妖王到底是妖王,没有立刻跳起来捶人。但跟着这臭小子去掌门所住的凌云峰时,他还是忍不住偷偷踹向他的屁股,然后踹了个空,好险没哧溜一下滑倒在地,反被这臭小子搀住了。
他正要捏诀飞起,却一把被凤清仪拉住。
少年伸指从风中捏住一只活蝉,短暂地冻住它的翅膀腿脚,扬手扔了出去。
夜空原本云雾飘浮、宁静至极,但随着那只蝉的轨迹,一张繁复至极、细密如网的法阵倏然亮起,像凭空闪现了百千万亿兆根一闪即逝的银针。那只蝉甚至来不及唧一声,就化作一道流光,默默消散。
谛听倒抽一口凉气。这里的阵法居然如此隐秘凶险,连他都没有发觉丝毫异常。
少年这才道:“跟我来罢!”牵着他衣袖就要蹑空飞去。
饶是妖王胆气极壮,也是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进了这样的阵法,焉能全身而退?
凤清仪看了他一眼,忽然笑弯了亮晶晶的眼:“你怕什么?有我呢。”他蹑空飞起,踏出三步,便回身微笑:“你不敢来,就好好看着,我先过去了!”说着,他忽然向前探出一掌,像用掌风拂动蛛网一般。
谛听一下屏住了呼吸。他还记得,那只冻蝉最早就是在这里,翅膀抆过阵法,惊动了杀阵。
岂料凤清仪探出一掌后并不停步,反而欺身上前,整个人轻轻跃起,横着在半空中转了半圈,紧接着手脚又是一串变化不停的动作,几息间已经前行了十丈,下方便是万丈深渊。他的动作就像顺着流水滑行的一片叶子,纵然千姿百态,却无一不是顺势而行,美妙而毫无杀意。
谛听不由惊叹。短短一瞬,凤清仪居然已经完全记住了阵法的每个细节,甚至想好了如何通过的每一个细节,能如狡诈的鱼儿般穿过密密的网眼。
妖王凝神看去,见他辗转腾挪自在如意,有时急如飞瀑,有时缓如流水,有时又如江河回环,就像一支刚健与柔美融合的舞蹈。周遭静寂如死,唯有山风呼啸,衬得这极静中的舞蹈,美得惊心动魄。
谛听恍然只觉千年流逝而过,万千时间化为拂动松针的清风。他像在漫长的岁月中失落了极珍贵的东西,偏又将它忘记,似乎再也无法想起。
短短数十息后,凤清仪将大阵拆解已毕。他伸出双手,相对的掌心中跳跃着一粒小小萤火,这便是大阵的阵眼了。他改动蛛丝之差,大阵便不再发挥作用。
谛听飞身跃起,踏着清风穿过重重罗网来到他身畔,只有极利的一根刀丝隔断了他一缕额发。
他们顺风顺水地上了凌云山巅,摸进了昆仑掌门的凌虚殿。
可惜他下落之时,踩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昆仑掌门不会想到还有“闲杂人等”能上凌云峰,而他们这两个“小贼”也不会想到这个破掌门老头子居然如此宅废,吃醉了酒,叉手叉脚睡在满地书堆里。妖王的那只脚,好死不死就踩在他脸上。
他虽然立刻就飞了起来,但老头子已在宿醉中大骂出手。
接下来凌虚殿里战成一团。三人若放开来打,只怕这根细细的山柱子要折断掉下去。于是人人都张开了结界,连书柜和地上的书都隔绝在外,半空数尺空间内爆炸连连,锋刃万千。
却听凤清仪暗中传音道:“再打下去,他更不肯交出那劳什子诀了。我假装失手被擒,你先逃出去!”
谛听当然知道这是“先出去一个,我在里面诱骗不成,你再在外头想办法”的意思,可他不知怎的就发昏了,大吼一声:“一起!”
于是他们一块“失手”被擒了。
老头子醉眼朦胧,立时就给他们上刑。昆仑掌门毕竟功力深厚,饶是谛听自诩皮糙肉厚,也给折腾得嗷嗷叫。转头一看,凤清仪竟然红了眼睛,泪水在眼底打转,黑墨墨的眼睛瞅着人,像个缩在草丛里躲猎人的小兔子。老头儿的手掌转向他,登时就软了一软,干脆转回谛听面前,又捶了两拳。龇牙咧嘴的谛听这才觉得,这臭小子叫他自己跑,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谁会捶个泪汪汪的小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