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撑着身体跪坐起来,施礼拜谢:“多谢荒神慈悲!”
白麓荒神长身站起,将红衣少女横抱怀中。
众人无力动弹,抬头看着他。
他唇角现出一丝冷笑:“好了,此事已了,我走了,不必相送。”他驾起长风,飞向远处夕阳将要沉没之处。
众人沉默地目送着他。
雪兔捏着酸软的腿,眨巴眨巴眼,掉了眼泪:“师兄,我们没法力了,可怎么回去?”
没了法力,身体沉重,连驾驭灵禽灵兽的本事也没了。虽有渡海法器,可法器也是需要法力才能使用的。
见春月柳不语,雪兔哭道:“这个荒神,招呼也不打就吸走法力……那时他若有个坏心,我们根本无法相抗。”
“师妹!”春月柳轻斥道,“我们的法力是用在祛除天魔印上,也算用得其所,与有荣焉。何况,今日之事后,他便是拯救三界的大英雄了……”
拯救三界的大英雄。
大巫旼口中苦涩。本来,谁杀了魔种,谁就能成为拯救三界的大英雄了。可惜时不我予,造化弄人。那素日什么事都靠不住的上古之神,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种风头。
众人皆是名门正派之人,虽然忿于一身法力被尽数被吸去,可这法力毕竟是用在祛除天魔印上。即便有人心中对白麓荒神怨怪不已,也不好在脸上现出恨恨之态。
春月柳倒是想得开些,安抚了雪兔、萤灯几句,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我们修炼时什么苦头没吃过,不过是冻饿几天,想法子弄条船儿回去么?”
雪兔心宽,听了他这话便破涕为笑,折了树枝接在一起,将自己的红色披帛挑在空中,招引过路船只。
见他们一派霁月清风,大巫旼也只得在心里咒骂几句,闭目调息,只希望快快恢复法力。若是被同伴寻到还好,不过丢些脸,毕竟自己这些人为正事出了大力,还是足以夸耀的;若是被仇家撞见,一群人都没有自保之力,就精光完蛋了。
***
李昀羲苏醒时,发现自己正被白麓荒神揽在怀里,足下是滔滔的青色海水,前面是海平面上最后几道霞光。海鸟拍打着翅膀,从他们身畔咕咕飞过。
她低头,盯着自己洁白的双足,又将视线移了过去,忽然惊讶地发现白麓荒神下裳飘飘,底下竟然没有双足。那双她惯见的乌靴呢?
“荒神!”她伸手抓住他的袖管,却只抓住了一只瘪瘪的衣袖,吓得低呼一声。
白麓荒神转过头来,看着她笑:“昀羲。”
“荒神,这是怎么了?”她又惊又急,伸手撩开了他的衣裳下摆,里面竟然空无一物,“啊——你的身体呢?”
“这可是你害的啊。”他轻快地笑着,“昀羲,与天魔印相抗要耗费我莫*力。我没有与少都符同归于尽,已经算很好了。”
少女脸上缓缓有珠泪滚落。
白麓荒神望着她,伸指抹去她的泪水,觉得有些晕眩。
他自存在之日起,见过恒河沙数的美人。她们有的叫蝶,有的叫花,有的爱琴,有的爱剑,有的娇柔婉媚,有的英姿飒爽,有的隐居山林,有的镇守边疆。那是无穷多的满园子的花,他也曾悬挂金铃、驱逐鸟兽,也曾醉卧花丛、欣赏芳姿,但从来没有这样一朵芬芳绝艳的红花,让他心甘情愿耗费这么多的心头血去浇灌,去培养。
多到连他都几乎要枯槁了。
他摸了下脸上那道细细的伤痕,苦笑起来,这大概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伤痕了。
他过得太无聊,无聊得要不断寻找有趣的事物,用连续不断的小小欢喜驱走万古荒辽。即使是那回李公仲和少都符设计他夺去一半神力,让他偏离轨道、几乎消亡,他也只是稍微起了些兴致,记住的苦痛实在少之又少。细算起来,他这漫无边际的一生,所有的患得患失,所有的忐忑不安,所有的无可奈何,竟然都是这条小鱼儿给的。
他的手从她脸上滑下。
白麓荒神向后仰去,坠向大海。
“荒神——”她惊呼一声,跟着他坠下,一前一后落入波涛之中。
他们扎进了海里很深很黑的地方。她拼命划水,终于抓住了他的腰带。
白麓荒神倏然睁眼。
他抓住了李昀羲。
“荒神!”她的嘴唇在海水中一开一合,表情急切,“荒神,你怎么样了?!”
他抓住了她的肩膀,扳转过来,低头吻了上去。
脑子里像有烟花炸开。
少女满面通红,气急败坏地推开他。可他一松手,又阖目向下坠去。
她咒骂一声,又追了过去将他捞起,用他的腰带,一头缚住他目前仅剩的一只手,一头横系自己胸前,奋力向海面游去。
黑暗的海水中,白麓荒神徐徐睁开了眼,望着她牵着他挣扎向上的背影,露出一个诡谲莫名的微笑。
海潮不断涌来,让她脱离原来的方位。她奋力游着,只觉得越来越疲倦,越来越没力气,而白麓荒神依然死沉死沉的,像一座山那样重,带着她不断向下坠去。她眼前发黑,胸口发胀,渐渐地失去了意识。终于,疲倦像海水一样,把她淹没。
李昀羲苏醒时,身在大海之中的皑皑雪山。
她起身,伸手托着雪花,茫然看着雪花纷纷扬扬自天而落,远处是冰封的海水。
这里太奇怪,也太熟悉,不像真实的海水,也不像真实的雪山。
“荒神!”她喊道。
天上响过一声雷鸣。“我在。”
“你没事吧?!”
天空静了一瞬。涛声传来应答:“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