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1 / 2)

水来了。

她大口地呼吸着。

是水,世上最清,最甜,最丰沛的水。

她伸出手去,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手扯散了他的束冠,抓着一把头发拉他靠近来。

他刚刚失去左臂,被她一扯站立不稳,干脆便半跪在地,伸手抚摩她的脸颊:“怎么?做噩梦了吗?还是哪里难受?”

四目相对,呼吸相融,但她看不到他。

太热了,也太渴了。

她捧起他抚摩她脸颊的手,笑了笑,突然对着手腕咬了下去。

血立刻就冒了出来,有少许浸染了他的衣袖,其余却被她尽数吸入口中。她的唇舌温暖濡热,让疼痛也不那么明显,只有虚弱无力感逐渐清晰。

白水部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在做什么:“昀羲,你……”

他起身,似要制止她这样做,可到底没有反抗。生命力一点一滴从身体里流失,他觉得越来越昏沉,越来越想睡。之前刚刚受过断臂重创,再次失血,他实有些抵受不住。可李昀羲苍白的面颊上,似乎有了几分往日的红晕。她这两天精神萎靡,总是昏睡,这副精神的样子太让人怀念了。很快,伤口血液凝结,逐渐发干。她再次咬烂伤口,虎牙更深地嵌入他的血管,疼得他瑟缩了一下。

谢子文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疯了!”他冲上前,用力把白水部的手腕从李昀羲嘴里抢出来,见他手腕上的薄皮已经被咬烂,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能让她吸血!”

少女听见这句话,才清醒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直起身望着白水部,眼底泛起水光:“我不是故意的,白铁珊……”

“我知道。”他努力露出安慰的笑容,“我们昀羲睡糊涂了。”

她愧悔难言,一时不知道如何自处,只能低下头去,泪水一滴滴打在用力交缠的双手上,化开干涸的血迹。

“真的没事,破了点皮而已。”白水部说着,对创口念了个“净”字诀,用冰针将破开的地方缝起,眨眼就修补得好看许多。谢子文给他涂了苏苗苗的药膏,用干净布带包了他手腕,用前所未有的严厉对李昀羲说:“昀羲,我知道你如今心绪、行为大受天魔印影响,难以自控,这不能怪你。可我认识的李昀羲,不是这样的。眼下的难关,你们都要拼命努力才是啊。”

少女扬起脸来,泪湿的眼睛里依然闪耀着不灭的勇气:“嗯!谢谢你。”

吸血之事过去以后,两人在这花木葱茏的小宅,又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这就是你的小家啊。”白水部里里外外参观着。

“是啊。不过我经常出去玩,哪里都去得,就是白麓荒神不让我接触你和认识你的人。”

“啊,当年我在梦里,就见过窗前吊着的这几个种绿萝、茑萝的青竹筒,帘下是一盆芍药、一盆玉竹……咦,芍药没了。”

李昀羲在交椅上看着书,含笑回头应道:“挖出来做药材啦。我想在空盆里补种点什么,一直没想好。”

“还有庭院,我记得种了很多芸香和书带草。天台……果然有昙花!”他笑着又走进来,“这里这扇山水屏风一定是后来新添的,真好看。”

李昀羲挺了挺胸,骄傲地说:“那是我画的。”

他依旧笑着,说:“当真好看。”

在这淡淡的一句话下,她竟然羞得一塌糊涂。

他取了那个种过芍药花的四方空盆,用石头和泥土叠出块垒,种上长长短短数种青苔和细草。“山顶”安了个红亭子,亭里是弹琴的白衣文士,亭外是舞剑的红衣少女,皆是他用土在掌心揉捏烧制而成。“山脚”下种了茑萝,已经开了五角红星一般的小花,散布在浓郁的青色里分外可爱。

“盆景!”她看到完工的花盆,欢喜得扑过来,“好漂亮!”

白水部笑着说:“我做的,当然漂亮。”

这话似乎与之前的话相勾连。她微微红了脸,干脆转过身,闭上眼装睡,凭他再逗笑什么,都装作没听到。

安宁地过到夜半,白水部再次被激烈的咳嗽声惊醒。他扶起李昀羲,她努力地捂住嘴,嫣红的血还是不断从她指缝间渗出。他拿过她的手查看,她便猛地低头,接连吐出一滩血来。

“昀羲!”

李昀羲抬起头,双瞳似乎由黑变成了红色,脸上的神情也全然陌生,看着他似乎毫无感情。

白水部的心猛地揪紧了。

可她颤抖着说出的话,依然是她李昀羲的声气:“白铁珊,你为什么不走呢?”

第102章 荒岛

“因为我要和你一起走。”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今天失去的是一只手,”她哽咽道,“以后付出的代价,可能大到你根本无法想象。我也舍不得……”

“我做好准备了。”他按住她的手,“不管会付出什么,那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要瞎操心,更别想着和我分道扬镳。”

她提高声音说:“如果我真的变得面目全非呢?如果我变得不再是我呢?如果你喜欢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呢?”泪水涌出了她漠然的眼睛。“我是真的很害怕。我怕我控制不住脾气,说出根本不像是我说的话;怕我的血害死花草树木、鸟兽虫鱼;怕给接触到的人和动物带来噩运;我一路上都想扭断活物的脖子,吸它们的血,可我拼命忍着,怕真的变成怪物……白铁珊,怎样才能活得永远都像李昀羲?我太累了。”

白水部心痛难忍。

魏夫人那句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天魔印腐蚀心志和身躯,原本就极其痛苦……你以后就知道了。与其看着你的妻子苦痛缠身,吐血不止,一日日失去本来面目,变得邪恶残忍、全无心肝,最终堕落入魔,变成你再也不认识的丑恶模样,粉碎一切美好的记忆,不如此时给她一个痛快,让她解脱!”

“不!”他绝望地说。

李昀羲怔怔地看着他日间新作的盆景,看着上面弹琴的书生、舞剑的少女:“这株芍药,我挖掉它时,它花大如盆,清香扑鼻,我至今都记得那美丽的花朵。我不曾守着那朵花,看到它枯萎发黑、零落成泥,我就永远只记得它美丽的样子。”

到底,还是那个问题。

你爱的世间之物,你愿意看它在最美的时候摔碎,永远记住它美好的样子,还是眼睁睁看着它一身磨痕、裂纹,渐渐满覆尘埃、滚落烂泥,丢到街道上都无人捡拾?

你爱的世间之人,你愿意看她在美貌善良、骄傲明亮时香消玉殒,还是眼看着她渐渐变得发枯齿黄、腰粗腿壮,变成市井泼妇心胸狭隘、唯利是图的可憎模样?

“你要说什么我都明白,所以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说。”白水部涩声说,“君子一诺,天崩地裂都不能改变。我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就必然会尽我所能。”

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有心有胆,有手有脚,不是死人!我爱的世间之物,我会细心收藏,让它洁净光亮,远离摔打和尘垢;我爱的世间之人,我会倾心相护,在风刀霜剑中守她一颗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