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2 / 2)

“‘忘念钟’?好宝贝,可惜了!”大笑声中,谢子文冲天飞起,张手将铁簪子收回,借着风沙掩护朝追兵胡乱踢打几下,便潜回地下,拖着白水部疾奔。

玉如意惊喊:“地下,他们在地下!”

谢子忌叫道:“是土遁,快截住!”

谢子文拿着铁簪子自下往上一扎,金光掠过土地,在地上立起了一个巨大的金色栅笼,将三山五岳之人扣在里面。

谢子文拖着他跑得越发快了:“只能阻得片刻,快跑!百花令呢?”见他木木地还没回神,谢子文伸手进白水部衣服里乱摸。白水部这才醒过神来,从灵墟中掏出百花令递去,谢子文将玉牌一头接在手里。百花令释出柔光,将两人包裹其中。土遁猛然加速,两边影影绰绰的黄土红壤怪石幽河急速退去,他们如一粒彗星穿过黑暗地底飞向汴京。

到南薰门时,谢子文总算松了口气,推靠在他肩上的人:“总算还不笨,知道先到京城来。我是东京城的土地,在这地面上我才好护住你……喂,喂喂!”

白水部从他肩上滑下,原来早已昏迷。谢子文这才发觉自己手上沾到的血迹,看到他失去的左臂,怔得一时失语。他俯下身,颤颤伸出手去,摸到他断骨新折处,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真的信了眼前的荒唐画面。

“你啊!”他一时不知是该骂好,还是该把这人摇醒再揍一顿的好。

第101章 旧宅

白水部醒来的时候,觉得身边的摆设都依稀眼熟。

他勉强撑起身来,看到谢子文将一勺药舀到他嘴边,赶紧一口喝了,问:“我在哪?”

谢子文嘲道:“你不是梦见过?这是翰林医学李昀羲小娘子的私宅。”

白水部举目四顾,果然还是当日的床铺桌椅,帐内悬的瓷瓶上插着一枝枯萎的桂花,李昀羲的书读到一半还摊在梳妆台上,案上有一只盛了半碗热水的碧琉璃碗。李昀羲阖着眼睛,双手交叠在身前,正静静地躺在铺了被褥的交椅上。

看到她安好,他才松了口气。

谢子文吹了吹勺里的药,道:“我用簪子把你扎醒,进了灵墟,看见昀羲昏了过去,就把她带出来了。苗苗留了些补血止痛的药。”

“苗苗来过了?”

谢子文道:“是啊,她用笔阵图来过,也不敢多留,我让她回去了。”

“怎么是你来救我?”

谢子文把药碗一顿:“不是我能是谁?你一出事,我就请假躲了起来。胭脂他们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啊,一来找你就会暴露你的行踪,有事儿只能先通知苗苗,再让喵神农带消息去如瞻那里,如瞻再打发大相国寺的小沙弥来任店给我送东西。我也不是特意去救你的,本来只想接应你回京,谁成想撞上你丢了条胳膊!”他的目光落到白水部染血的半截袖管上,又十万分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拿起整碗药凑到他唇边灌下去。

谢子文转头给李昀羲加了床薄被,衣袖滑动间露出一个狰狞咬痕,忙拉下袖子掩了。

刚才在灵墟中找到这少女,他发现她失魂落魄地在水晶龙宫中四处游走,唇角带血,神情很不对劲。甫一接近,未及招呼,她便盯着他,眼中竟然现出发现猎物的光亮。那一刻他真心觉得害怕了,猝不及防被她狠狠咬了一口。之后,这小姑娘就一下子昏倒了。

谢子文转身接过白水部喝空的药碗,蹙眉片刻,说道:“水货,我觉得,昀羲……不大对劲了。”

白水部惊得忙问:“怎么了?”

谢子文避开他的眼睛说:“她好像情绪不稳,你小心照看。这里白麓荒神曾布下重重禁制,暂时还算安全,但若从昀羲那头查起,只怕很快会发现这里。安生歇着吧,我在院子里守着。”他起身离去。

白水部在他背后叹了一声:“此生有知己如你,是我的幸事。”

李昀羲梦见了茫茫荒野。偌大一个荒原上,只有她脚下的高台。

天很低很低,云雾奔流如海。太阳在天地边界出现,光芒赤红如血,不知是日出还是日落。

高台上都是红,不知是嫣红如血的花,还是真正的血液,蜿蜒流到荒野上,流到天边去。

她觉得身体很轻很轻,像一片毛羽,能够一跃就飞到天上,脚下却被花汁或人血黏住。

她的手里握着剑,鲜艳美丽的血从剑刃上流淌下来,还微微冒着热气。

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他年轻而忧郁,面孔白净,下颌带三绺清须,给人一种甘露新雪般的洁净感。可他的双手是刺目的红,满手鲜血。不,连他的衣服也满是淋漓的鲜血,在赤红霞光的照耀下红得仿佛在燃烧。随着他走过来的脚步,鲜血不断从他衣裾上滴下,让高台上的花朵吸饱了鲜血,开得更加刺目。

他说:“还记得吗?你我相约,当携手踏平天下——拆天柱,绝地维,神挡杀神,令众生俯首。”

“我认识你吗?”她的声音飘忽渺远。

在满身血污映衬下,他的笑容干净到残忍。“当然,你我是最好的朋友。”

“你是谁?”

他说了一个名字,她却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茫然地望着他,在他深邃的眼睛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他是无鞘的狂剑,锋利得像能清脆地劈碎一切。

他口唇开合:“你终于来了,少都符。”

“不。”她惊慌地摇头,“我不是少都符……”

“你不是少都符,你是谁?”

“我是……”她要想起些什么,可那记忆的一角却悄然消失在脑海中,怎么都抓不住,“谁……”

男人消失了。

血色的花朵开得热烈而凄凉。忽然,这满地的红都化成了冲天烈焰,烧得她刺骨剧痛,烧得寸寸成灰,她觉得干渴而燥热,仿佛这世上没有一滴可以解渴的水。

“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她孤独的叫声在荒原上乘风吹入天际。

她从噩梦中惊醒,浑身似犹在烈焰中。

白水部不及披衣便扑到交椅边上,拨开她汗湿的发,呼唤着:“昀羲,昀羲,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