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部踏浪来到最近那个怪石嶙峋、生满奇花异卉的葱翠岛屿上,上面有一座巍峨的水晶宫殿,从里到外透着温润光华,宛如晶莹璀璨的海底龙宫。他知道这是自己心脏所化的灵府,因为一入宫门,他就感应到心里多了李昀羲的心念。
这个水晶龙宫里并不像真正的深宫大内那样森严冰冷,里面到处鲜花盛放,蜂蝶飞舞,灵禽歌唱,孔雀开屏。随处都有书架,上面放着他看过的书。里面有他幼时的宅院亭台,一些儿童欢笑嬉耍的幻影徘徊其中。他径直来到自己最喜欢的房间。这里的布置和他年幼时的书房兼卧房几乎一模一样。他把李昀羲放在窗下的卧榻上,窗外开满红白梅花,清凉微咸的海风从外吹来。
“昀羲,好好休息。我们走吧。”他在少女眉心落下一吻,一闪而逝。
他收摄境界,睁开双目。胭脂将百花令递给他:“先拿着吧。雪红朱放弃几十年已经到手的自由,就是为了帮你度过眼前的危机。你们可以一路用它隐迹藏形。”
白水部接过玉牌,手指紧了紧。她最后吻过的左眼里还有湿意。
“我会带着昀羲努力求生,不辜负她这番心意。”他环顾了一下在场的朋友们,“我们走了。”
大家如喉头堵住了一般,沉默不语。还是君如月弯起眼睛,露出微笑:“后会有期。”
他白水部也微笑起来,眨眼间用水遁之术化入天幕连绵落下的雨丝里。
回转洞中,凤清仪对众人道:“你们听到他的誓言了?”
三山五岳之众齐声答应。
凤清仪道:“今日事,恐怕不日便会天下皆知,甚至在各位归山之前,三山五岳就会卷入其中,这个小丫头会变成举世欲杀之人。还请给白铁珊一分信任,也给我们一分薄面,劝门派中人罢手。”
昆仑长老、归砚先生、木先生道:“这是自然。”其他人则默然不应。
“事已至此,我们再困着拂明子、一剪梅几位也是无用。只要答应不告知门派,不追杀魔种,自然可以走出这个洞口。”
拂明子道:“好,我答应。如不守信,让我仙缘早断,打回原形。”
冰中诸人也纷纷发下重誓。
转瞬间冰消雪融,清水流回潭中。
木鸟飞来,胭脂把慕容春华扶抱到木鸟上,凤清仪等人皆登上木鸟,一众人衣袂飘飘,消失在天际。
第98章 逃亡
魏夫人传出的消息,扩散得比胭脂预想的还要快。
当天傍晚,白水部便在林间遭遇了第一场伏击。
他不想与这些正派人士动手,但袭来的都是要命的杀招。他们是怀着一腔正义而来,才不会管那“魔种”是个多么好、多么可爱的小姑娘,不会管她是谁誓死维护的爱侣。
他只能拼命,只能让他们受伤,只能让他们流血。
鲜血化成的冰刀自腿中生出,刺穿了最后一名伏击者的小腿。这是一个面庞稚嫩的少年,之前跳到他面前叫骂时,眉宇飞扬,眼里闪动着年轻的骄傲张狂。
他一念动,从他血液里化出冰刃,听到这个年轻的声音发出惨叫,心里难过得不行。
少年倒下的时候,依然在骄傲地训斥他:“你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白水部从他脸畔一掠而过,飞上树杪。这些人用的是茅山术,茅山弟子一天内脚程就已经到了这里,云梦县周边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方,会被反复筛过。他不能再在这里久留。
次日深夜,他在江边唤起一个在船上守夜的渔人,讨要一点过夜的饼饵果腹。渔人进了船舱,出来的却是两道雪亮的剑光,一道直刺心口,一道直刺眉心。他急遽矮身后退,闪开一剑,另一剑倏地挑散他的发髻,削断一缕长发。
昆仑剑,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凤清仪惯用的剑术,看来昆仑派还是搅进来了。魏夫人已经赢得了时间差,在她的激烈言辞鼓动各派之后,恐怕连昆仑长老等人也很难拿出理由来阻止本门的行动。
两个白袍的昆仑弟子又举剑袭来,剑势如狂风暴雪,意境无限壮美。这是凤清仪最爱的剑法,精妙灵动,隽逸风流,适合雪山绝顶御剑乘风,也适合月下花前挑杯小酌。可此时,昆仑剑在他们手中成了杀人剑,剑出如风啸雷响,杀意也无比狂暴。
但他毕竟是白铁珊,面对还有血肉之躯的敌手,他有更迅捷的办法。
十字冰凌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双臂上穿出,撕裂肌肉筋腱。他们惨呼着丢下宝剑,从空中跌下,刚要迈步起身,手脚都被冻在地上。
白水部走近他们,并不意外地在两个年轻人眼里看到了恐惧和恨意。
他自嘲地笑笑。从前他习惯了人们眼中的轻蔑和侮辱,后来又习惯了民众眼中的钦佩和敬慕,还真的极少极少,在他人眼中看到这种情绪。好像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魔鬼。
这个“穷凶极恶的魔鬼”蹲了下来,握住他们的手臂查看。
一个因为恐惧和恨意破口大骂,另一个却开始泪流:“师兄,我的手筋好像断了,以后怎么用剑?”
白水部冷冷道:“废不了。不过,若还想追杀我,就废定了。”
十字冰凌融化了,年轻人的手臂上出现四个窟窿,血流不止。白水部张手覆在血洞上,血肉里立刻出现细短冰针,眨眼间就弯曲扣合在一起,缝合了肌肉筋腱。
白水部踏上奔流的江水,回头道:“十二个时辰内不要轻举妄动!”
这对师兄弟面面相觑,目送他乘流而去,倏忽消失在冬晨的薄雾中。
他登山遇到樵夫,下山遇到猎户,过江遇到渔人,过草市遇到货郎。但他不再敢和他们打交道。有好多次,“樵夫”的柴刀当头劈来,“猎户”的弓箭直射他胸前,“渔人”的罗网绊住他在江里的腿脚,“货郎”把挑担一推,奇险的阵法瞬间启动,千刀万剑向他刺来。
他知道他们算是好人,满心正义、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好人。此事之前,他景仰他们,把他们引为战友。但现在,他们要杀他的小鱼儿。他们是正,而李昀羲和自己是邪。
他匿身于水波冰凉的洞庭湖底,心底也是冰凉。即使有百花令遮蔽气息,来来往往的鱼群还是不敢太靠近他。他问一条桃花棒:“为什么不敢游过来?”
桃花棒儿鱼怯怯地说:“……觉得有很可怕的东西。”说着,它一甩尾巴就逃进了湖底深密的水草里。
李昀羲从一场倦眠中醒来,短暂的空白散去,被幸福地遗忘片刻的痛苦又全部回到了心里。她从卧榻上跃下,望向窗外,海边风起云涌,乌云追逐着巨浪,巨浪翻滚着乌云。雷声沉沉,像是即将有一场倾盆的雨。白水部翻过的山,越过水,遭遇的伏击,来自正义之士的刀剑……一幕幕都通过心海上的天空呈现在她面前。她也深沉地感受到了他难以言说的痛苦。
她呼唤道:“白铁珊,我醒了。”
外面再残酷又怎样,花香月明他们要一起看,风刀霜剑亦然。
下一刻,她就飞出了他的灵墟,出现在洞庭湖柔曼的水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