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 / 2)

阿文羞得拄着单拐往外蹦:“我去烧水!”

白知县道:“他腿还没好全呢,用他做什么?”

喵神农道:“你哪里是关心下人,竟是养儿子呢!”

白知县笑了:“阿文不笨,我确实有传他衣钵的想头。小师叔,你觉得他如何?若果真能成才,也算我们后继有人。”

苏苗苗莞尔一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横竖不大用他伺候,以后我常带他出诊就是了。”

白知县笑着躬身施礼:“多谢小师叔。”

要做大工程不是那么容易的。白知县等人踩点看地形、水脉,回来围着那大盆景,指手画脚争论了好多天,才定下了初步规划。修围、浚河、置闸的申请递了上去,到入秋的时候终于得了批复。兴化县衙贴出了告示,征募无业游民,兴修水利,建堤筑坝。

若说无业游民,哪还有比那些刚出牢狱的旗杆寨喽啰更合适的呢?以前的营生,是回不去了。以后的生计,还没有着落。遇上这样的大工程,去做苦力,首先能填饱肚子,若稍有结余,以后无论做点什么,都好有个本钱。天时地利人和,加上白知县有意为之让这帮人自新,这一网把喽啰们套了个七七八八。

但这些人是野惯了的,不好管束,还容易跟工头顶起来。好在有个封小二,那是受过白知县救命之恩的,在这些人里头有说话的分量。有一回,有个当过水匪的小子偷懒,工头火气大,哇哇叫骂了几句,还挥起了鞭子,立刻有人从背后把他撂倒在地,一帮人冲上前踩人。封小二几下子把人拨拉开,让人打酒买鸡来,两头吃酒吃鸡说开了,这一段也就翻了过去,没再掀起什么风浪。有他在,几次小打小闹都平息了下来。

白知县也忙得不可开交,亲自乘小舟前往工地查勘,一路探查水势,又验查各地挑工、桩石,又及时命人购运石坝、涵洞缺乏的料物。若临时出了状况,又得想法子来解决。这封小二也是极细心的。疏浚串场河时,东岸范公堤叠得越高,越有崩塌的危险,封小二及时发现叫停,径自来找了白知县。白知县立刻跟人商量,想出法儿来,命人逐段挑砌加固,严防崩塌。

工程未完工的时候,秋汛大潮偏来了。上游连日倾盆大雨,诸山陡发蛟水,处处盛涨,拍岸盈堤,淹没临近州县。

“这下可怎么办?”刘县尉惶惶不安地说:“堤坝还没好,这一来就要毁于一旦!”

杨主簿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会绕着大厅兜圈子:“前面投入的人力物力,已有如此之多。一旦被大水所夺,剩下的资财料物,只怕不够了!更别说,这士气……”

做工的本来就是无业游民,而且大多数来自已经土崩瓦解的旗杆寨。这好容易做好的一切,一夜间化为乌有,对这些好容易走上自新之路的人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他们是否还有心力认真做第二遍?

白知县沉吟片刻,问:“大水什么时候会到兴化?”

“只怕就在明日!”

“来不及了。”白知县长叹一声,“刘县尉,烦请你调动所有人手,去通知百姓撤离危险之地。杨主簿,古书上祭天祭河的典礼是怎样的?明日我们在未完工的堤坝上张罗起来吧。”

人力无可奈何时,也只能看天意了。杨主簿愁眉不展地答应了。

第二天,浊浪滔滔,直泻而下。民夫们望着侵袭而来的洪水,惊惶失措:“大堤要垮了!大堤要垮了!”有个人丢下手里的工具跑了起来,紧接着一大拨人都离开堤坝,望后奔去。

“回去。”白知县骑着毛驴,白衣披发而来。

“大堤要垮了!兄弟们会没命的!”有人喊着。

“不会。”他严肃地望了一圈,“大家起早贪黑修起了大堤,就那么不相信自己双手修建的成果吗?大水当前,我们丢下它就跑,就不想着再护着它,救救它吗?你们放心,我今日把话撂在这儿了。堤在我在,堤亡我亡。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封小二喊了起来:“大伙儿都回去吧!白知县就在这守着咱们呢!我们谁也不走!”

有人犹疑地看着白知县:“你当真不走?”

白知县微微一笑,扬手叫后面的祭祀队伍跟上自己:“我不但不走,还要逼退洪水,把它赶到该去的地方去!”

祭祀的队伍在河堤上一字儿排开。里头有衙役,有道士,有县学的老师学生,还有越聚越多的百姓。香花甘果陈列,艾草菖蒲燃烧。八音齐奏,乐人们跳起了祭祀的舞蹈。草龙背上绑缚着祝祷海晏河清、水波不兴的木简,被投入咕咚冒泡的河水之中,取个道家投龙之仪的意思。白知县给山川河流上了三柱清香,朗朗念诵祭祀淮河之神的长文。

祭文念毕,只听远处传来一连串轰雷般的巨响,激起三层楼高的大浪!

他们脚下的河流也猛然涨水,水花溅湿了大家的衣衫。“来了!来了!”乐声停了,舞蹈歇了。众皆失色,纷纷向后退避。

白知县不退反进,拿起了一把沉重的木弓。

“那是……”杨主簿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三百石强弓!”

白知县看起来那么瘦弱,居然是个深藏不漏的会武之人吗?

波浪扑上堤坝。他直接走进了浪花里。

远处的大浪由远而近,轰鸣着,嘶吼着,像要把他们压成齑粉,把浪花卷到的一切都撕得粉碎。

白知县拈弓搭箭,瞄准浪头,一寸一寸,拉开了三百石强弓。

“他疯了吗?”民夫们在堤坝上狂奔后撤,封小二怎么叫也叫不住了。

可那个人就站在那里,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瞄准,凝立不动,似乎天地都在这一瞬静止。

学谕吴先生禁不住叫了出来:“这难道是马伏波的射潮之仪?”东汉伏波将军马援曾经于廉州海边射潮,射去九口浪的六口,令海潮之害大减。

说时迟,那时快,白知县瞄准如山倾倒的巨潮,陡然射出一箭。那箭带着一道红光,直向浪涛间刺去!

他将此刻全身的法力,都倾注在这一箭上了!

巨潮突然在半空中破碎、跌落,轰雷般的声音嘶嘶归于平静。人群爆发出不可置信的欢呼。百姓们叫着,跳着,你搂着我,我扛着你,花朵和衣帽飞来飞去,整条堤坝上都是沸腾的喊叫,像一连串新的雷鸣。

“还不抢修堤坝!”白知县发出一声大喊。

民夫们停住了脚步,回望河水,欣喜莫名。他们一个个自觉地奔了回来,拿起工具,开始挑料、填埋、加固。

“知县呢?”杨主簿突然问。

在人们闹成一团欢呼的时候,白知县不见了。

白知县趁人不备,已经跳到了波涛之上,引着暂时平息下来的洪流通过水道向淮河冲去。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沉浮于水的寸高小人。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整个人泡在江河里,简直觉得当初的自由又全都回到了身上。

“来吧!”他呼喊着浊流中晕头转向的鱼虾,“跟我到淮河去!”

在离他百丈的洪水中,游动着一尾鲜灵灵的红鲤鱼。她一言不发地尾随着水族游了一段,停住了,目送着白知县引着洪流踏水而去。

“怎么了?”白麓荒神微带嘲讽地问道,“不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了么?”

鲤鱼笑着吐了个泡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