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才明白了:“用这法子去扬名?我好好复习备考便是,何必去动这个脑筋?”
谢子文打了个宿醉酒嗝:“反正不用你,我去办就行了。毫无根基的人,能添点声名有啥不好?横竖这些东西,你一日就写完了,耽误不了复习。”
白秀才一挥手,砚台里那汪墨汁悬空飞起,变成了一首词,龙飞凤舞地落在纸上:
“叹心事宛曲,应怎的、忘江湖。看过尽千帆,云深彼岸,雾浸罗浮。故人总隔流水,赋深怀,何处寄鱼书?枝上幽思渐满,愿教鸣籁吹芜。
追梦,往事似明珠,皎皎乱星图。奈沧桑易改,佳期久待,人在殊途。艰阻竟如蔓草,便如他,挥去又昭苏。借问楼台日月,甚时重会天都?”
谢子文念了一遍,皱眉道:“这是想你的鲤鱼小友吧?怀念故友的词有什么用?要美人芳草,要红妆送别,要相思难捺,要出奇,要香艳,这算什么?”他说归说,还是把这首词收起来放入袖中。
数日后,连当红的歌妓也开始唱他填的曲子。白铁珊三个字在青楼瓦舍之中,声名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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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你见过这里的水神吗?”红衣裳的小姑娘站在江边高岸上,凝神盯着水里。
“是哩!这里的水神,眼睛比灯笼还大,嘴巴一张就能吞下一头牛!”摆渡老人拍胸道,“我见过一次,吓死人,吓死人哩!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无处安放,我早就不做这个营生啦。”
这里所谓的水神声名极盛,遇上妇人过江,就一定要把船打翻,将妇人占为己有。所以这里极少有女人过江,即使真要过去,也会用锅灰把脸涂了,穿上破烂的衣服。就算这样,仍然有妇人被闻出味儿,遭了毒手。这里来过和尚,来过道士,来过想做周处的武夫,都无功而返,甚至有人命折在了这里。
摆渡老人奇怪地打量着这个背着一柄长剑的女孩儿。
这样一个女孩儿,还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她孤身来到这里,打听掳掠妇人的水神,是想做什么?
鲤鱼,或者说李昀羲,却不理会他的疑惑,盘腿在山石上坐下,慢慢地抆拭起长剑。剑客这个角色,她扮演得比其他哪个都要久。明明这个活儿吃不好,睡不安,飘泊流离,却有一种让她上瘾的魅力。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那是她过去最爱听白秀才讲的故事。
“救命!救救我!”
鲤鱼猝然抬头,却见对岸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抱着一架琵琶,正没命地朝这边奔来。有十来个男人在后面追赶。她头戴珠翠,身穿碧色锦衣,面涂脂粉,根本不像乡野打扮,却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女孩远远地哭叫道:“老伯,快把船划过来,快救我呀!他们要杀我!”
摆渡老人犹豫了一下,叫道:“闺女快回去!这里过不得的!”
后面追赶的男人叫道:“老头别管闲事,她是逃走的□□!”
女孩尖叫:“老伯,回去我就没命啦!”
摆渡老人喊道:“闺女,江里水神要娶媳妇的!你回去好歹还有一条命,到我这船上,就会尸骨无存啦!”
女孩已奔到岸边。男人们在离她十余步处拔出了兵刃。
她堪堪刹住脚步,几颗小石子落入江中,转眼消逝在波涛中。
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你不接我,我就跳下去啦!”
“老伯!”鲤鱼一跃落在船上,抢过竹篙,“你下去,我去接她!”
摆渡老人惊得抓紧竹篙:“使不得,使不得!”
鲤鱼轻轻一掌,将他推送到岸上,转身便向对岸划去。
一道碧影已从高岸上坠下,落入江流,激起一个老大的水花。
“呸,真有胆子寻死啊!”“真晦气!”“最好来世变猪变狗!”追到岸边的男人恶声恶气地咒骂。
鲤鱼竹篙轻点,飞速向她落水处划去。
突然,江水咕噜咕噜响了,一颗巨大的脑袋浮出水面,出现在她船头之前。
“水神!”“水神来了!”男人们惊慌逃窜,唯恐跑慢了一步就要被它咬成肉酱。小船几乎被它带起的浪涛掀翻。鲤鱼拔出长剑,一跃而起,向它刺去。
剑砍在它的巨角上,发出铿然一响。
水里那条碧影动了起来,那落水的女孩挣出水来,吸了一口气。
长剑一转,刺向“水神”灯笼大的眼睛。鲤鱼呼喊着:“快到渡船上去!”
女孩拼命地游动着,游动着,终于抓到了渡船的船舷,*地爬了上去。她简直不敢回头去看,可想到鲤鱼,她又强迫自己回头。
刚才“水神”出现过的地方,江流变成了鲜红颜色。一大滩鲜血,不知是谁的,在江面上慢慢洇散开来。
她捂住嘴,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了下来。
“哗啦!”一股清流涌进了船舱,一尾鲜灵灵的金红鲤鱼在水中游动着,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口喘气的小姑娘。
“恩人,你是谁?”她呆呆地问。
“神龙,李昀羲。”红衣裳的小姑娘向她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鲤鱼雇了一只小船,送这逃出火坑的女孩儿去投奔她从未谋面的舅舅。等这件事了了,她就该回去,跟白麓荒神去黄河一带云游了。
琵琶已经干透,螺钿依然有着不能磨灭的宝光。锦衣女儿弹拨弦索,莺啼燕呖般唱道:“叹心事宛曲,应怎的、忘江湖。看过尽千帆,云深彼岸,雾浸罗浮。故人总隔流水,赋深怀,何处寄鱼书?枝上幽思渐满,愿教鸣籁吹芜……”
天上,飘下了第一片小雪花,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江水无止息地流过去,汇入东海。鲤鱼想起来了,从前有去过海里的鱼告诉过她,无论是云是雨,是霜是雪,是长江还是黄河,天下的水终归一处。
琵琶声停了下来。“神龙娘子,你怎么了?”
鲤鱼怅然微笑:“听着这样的曲子,突然好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