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2 / 2)

白秀才推他一下,拱手道:“多谢范公相邀,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高台之上,侍女摆下了水酒果品,便被挥退。家将们不放心,想要就近保护,也被挥退,只留下他们三人。

因是高台,四周都看得清楚,山野皆是红黄颜色,那天与水又是碧青的,白云又是雪白,一群大雁从那云下飞过。清角吹起,鼓声咚咚,城门将要关了,街上行人越来越少。

白秀才提壶,先给范仲淹倒了一杯酒:“范公请。”

范仲淹道:“还没问过两位的身份。”

白秀才道:“我的身份,可用半阙词来答。”他微微一笑,念道:“生在琉璃水,常怀赤子心。去来浪里笑飞云,爱道拼搏终可化龙君。”

范仲淹抚须:“看来你是赴京的考生啊,看来此次金榜题名,胜算极大。”

白秀才笑而不语。

范仲淹又问:“那这位谢相公呢?”

谢子文道:“我?也能用半阙词说。”他当即吟道:“倾盖即相许,飘蓬转仲昆。来年谁护世间春,不畏江湖万里破妖氛。”

范仲淹笑了:“好,一个是将成龙的茂才,一个是肝胆相照的义士。老夫今日,忽然间想出了一首新词,也念来助助兴致。”他起身,望着远方苍茫秋色,用竹箸轻敲酒杯,长吟道: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念毕,他将满杯酒端起,一饮而尽。

羌笛声起,一地霜华。

作者有话要说:白、谢的词是我原创,请勿挪用到其他故事里,谢谢~

第44章 汴梁

一缕晨光照破天地。

一匹骨骼清奇的高头大马,载着一黄一白两个人飞驰出城。

范仲淹目送他们飞马远去,去往他惦念在心的汴梁。

他又想起了这白衣书生昨夜微醺时说出的话语:“若范公率环庆之兵,韩公带秦凤之兵,并驻泾州——泾原有警,则韩公范公合秦凤、环庆之兵而进;秦凤、环庆有警,则可率泾原之师为援。这样一来,指挥如臂使指,防线坚不可破!”

这正是他在心中酝酿多时的计划,竟被这人一语道破。

“拿笔来。”他沉思着说道,“我给稚圭写封信。”

白秀才、谢子文一路来到黄河边上。黄河九曲连环,浊流宛转,滚滚流向东南。

崖下惊涛澎湃,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白秀才的衣裾。他们看着泾、渭合流,一清一浊合为一股,稀奇的是它们依旧各走各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白秀才叹道:“泾渭分明,今日才亲眼看见。”

谢子文笑:“那又怎样,最后还不是同流合污了?正如同我这样的灵透人,遇见你这样的呆子,生生要被你带傻了!”

白秀才道:“少来!我这样霁月光风一个人,偏遇见你这样一个全副心神求声色口腹之欲的小人,我才要让你带坏了!”

谢子文哼道:“这娑婆世界,众生皆苦,若是没有花月美人、琴棋书画、斗鸡马球,以及一二知心友,何必身在世间!”

白秀才微笑:“算你说得对。”

“本来就对!”谢子文意气飞扬地说着,一脚把辛苦载了他们一路的柳树精踹下山崖,“下去吧你!”

柳树精尖叫着,落向黄河滚滚波涛。

白秀才惊呆了:“这就是你说的走水路?!”

谢子文一把拽住他,一齐跳了下去。柳树精刚在波涛上变成木舟,就被他俩踩得吱吱直叫。白秀才摔得七荤八素,爬起来就把谢子文抓过来捶了一顿。木舟在急流中频频撞上崖壁,柳树精更是尖叫连连。

谢子文拔下头上铁簪,在船头画了个指路符,一簪子钉在上面。舟行立刻流畅起来,再也没撞上什么东西。两岸青山急速退去,色彩糊成了一片,就像深青色的步障。涛声喧响,浪花化为数十匹白马,推送着小舟迤逦前进。

“真有些‘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意思。”白秀才感慨道,“这样去汴梁还要多久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把一艘渔船、一艘商船远远甩在后面。船上的人都惊讶地目送着这条“嗖”地一下就消失在远方的小舟:“哎呀!不是遇上鬼船了吧?怎的这样快!”谢子文得意洋洋道:“看看,寻常舟楫,怎能和我的法术相比?”

白秀才嘲道:“是啊,你法术行,一路迷路到庆州,害我白跑了那么多路。难怪突然要走水路,只因为顺着黄河走,一准能到汴梁。堂堂土地居然不认路,真叫人笑掉大牙!”

谢子文哇啦哇啦地申辩起来,白秀才不理他,兀自望着前方出神。

汴梁,京城所在,天子所在,大宋的心脏。这是他年少时在梦寐中去过的地方,屋宇鳞次栉比,百姓安居乐业,商铺连街,瓦舍重重。许多大马拉着车从他身边过去,卖花的小娘子笑笑微微的,向他递来一枝杏花。天子会高坐在明堂之上,和蔼地说:“白卿,我封你做个大官。”这样荒唐的少年梦,如今他想起来都要发笑。

那时候,是有多渴望科场高中、为官做宰呀。可他做了这个梦不久,便逢家变。吟风弄月的小公子,一下子变得一文不名。那时他不是没有活路,却有人想得太多,怕他读书做官,真个成了凤凰,回头要来寻仇。于是,他没见过的某家使女,诬他□,没见过的行脚商人,诬他偷盗。他被差役锁了,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去。到头来将他放出,父母官轻飘飘一句“虽是查无实据,到底形迹可疑”,便将他打下深渊。

如今,兜兜转转,他到底是要去这梦起之地了。

在他心里,那里不再是有科考,有天子,有繁荣佳气的地方。那是谢宝刀和君如月在的地方,是胭脂和慕容春华在的地方,凤清仪的生意也在那里做得如火如荼。那里有这么多的故人,使得这座陌生的城市,似乎也在远方向他微笑。

“你在傻笑什么?”谢子文探过脑袋来。

“我在想,”他嘴角含着的一丝笑终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笑容,“再多风雨,都是要过去的。我经过这一番历练,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今后无论如何沉沦草泽,我都不会失去心志,不会让害我的人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