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才哈哈大笑:“小弟,快叫大哥!”
谢子文叫道:“有说是几盘定输赢吗?这盘我眼看就要赢了,都怪我大意!再来一盘!”
白秀才一抬下巴:“我祖父爱棋成痴,我是自幼摸棋的,对棋比诗书还熟呢!你的棋力我已经知道了,下几盘都一样,你干脆点认输罢!”
谢子文哇哇叫道:“岂有此理!”他把棋盘上的子一扫而落:“再来!不来是小狗!”
白秀才拈起一颗摩挲石:“好!来!”说着,他随手将棋子往棋盘上一丢:“乱扔的,让你一子。”
谢子文怒道:“好哇,你输定了!”他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叼起一块枣糕,瞪着棋盘开始落子。白秀才依然随手应对。谢子文果然擅长布局,下到中盘以后,谁都能看出他大大领先。白秀才原本四仰八叉躺着,只伸过一只手陪他下,这会子也坐了起来,凝神看着棋盘。
谢子文渐渐得意:“看到没,我棋力不输你吧!刚才那盘是我让你!”
白秀才沉默不语。
谢子文冷不防又吃了他一大块棋,笑:“你还行不行了,是不是还没吃饱?”
白秀才冷着脸不理他。
“哈哈哈,来来,先叫我一声大哥听听!”谢子文终于开始手舞足蹈了。
白秀才巡视棋盘,发现了一个可做手脚的地方,不动声色和他对招。几回合后,他在对方的空里活了一点,反而赢了。
谢子文瞪大了眼睛。
白秀才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不服气是吧,奉陪啊!”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谢子文很顺当又输了第三盘,倒地在毯子上滚了又滚,捶地假哭,闹着要五十局定输赢,白秀才也应了。
接下来的战局一局比一局惨烈,谢子文一回比一回输得快,却死犟着不肯认输。
两人下棋都是以快打快,不假思索,饶是如此,下完第十二局,也到了第二天天亮。
这一局是白秀才平生得意之局,赢得尤其酣畅淋漓,连斩谢子文两条大龙,一砍四切了西瓜。
谢子文下死力要在这盘翻身,妙手迭出,没想到依然败北。这一输,他也泄了气,头往棋盘上一栽,埋着脸不肯起,嘤嘤嘤哭起来。这回是真哭。他在土地庙摆棋盘,不知捉弄了多少旅人,还赢过东西,有好多年没输过了。
白秀才安慰他说:“不是还剩下好多盘没下么?来日方长,你慢慢再练个十年,兴许能赢我一盘两盘的。”
谢子文捶着地,哭得更厉害了。
白秀才无奈道:“排行什么的,我也不在乎。不过认你做大哥,我肯定不答应啊。要不我们扯个直,彼此叫名字好了。”
谢子文抆着脸爬起来,不情不愿地说:“也罢。先这样吧。”
两人面朝庙门外的青天跪下,磕了三个头。
白秀才看向他:“我白铁珊今日与谢子文结为兄弟,祸福与共,誓天不负。”
谢子文一拍胸脯道:“今后你就是我谢子文的兄弟啦!你做好人,我便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你若做了什么不仁不义的事,我会为你隐恶扬善,但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白秀才吓了一跳,回过味来才道:“这是拜把子,就不能说句吉利话么?”
谢子文哼了一声,慨然道:“夫妇成礼,吉字当先。兄弟结拜,义字当头。仁人君子,为义可以舍身。而天下之义又重于兄弟之义。我看重你,才发这样的誓呢。”
白秀才忙道:“好,说得对!”
两人用漉梨浆当酒互敬了一杯。
谢子文问他今后去处,白秀才说,他想去考试。
“考试?当官?”谢子文兴奋起来,“好玩吗?是不是能让一堆人听你的话?你指东就东,你指西就西?我也想去。”
白秀才微笑:“哪有那么便宜?当官还要应酬,还要跪拜上司,还要协调关系,比下棋难多了哩。再说了,你没有籍贯,也没有保人。”
谢子文道:“那我跟你去吧!要跪拜要做事,你去;有美食有歌舞,叫我。”他得意洋洋挽起袖子,露出缝在里面一块布片:“看吧,前两天收到的调令,我要到汴梁去做土地啦!”
白秀才点点头:“我到得迟了,过几日就要参加解试。之后若能进京赶考,便与你同路。”
谢子文越想越开心,拍他肩道:“你可一定要考中啊,我就要进京了,你抛下朋友可不仗义!”
听得“抛下朋友”四字,白秀才心里猛地刺痛一下,眼眶红了。
谢子文见他不对,忙问:“怎么了?”
白秀才揉揉眼睛,轻笑:“没事。只是看着你,想到了我的鲤鱼朋友。说来可笑,我跟它第一次见面,也饿着肚子,是它带我去吃东西。呵呵,呵呵呵呵……”
谢子文追问不停,他便把鲤鱼的事都说了。谢子文“啧啧”两声:“我说呢,你也太不仗义了!那么条小鲤鱼,没人保护多危险,你真的放心让它独个儿去?被渔人捉了怎么办?被大鱼吃了怎么办?万一出点什么事,你不得内疚死!”
白秀才捶了两下胸口,只觉那里闷痛,简直想咳出血来:“我已经悔得要死了!如今江大河大,不知它去了哪里,也不知有没有再见的一天。”
“会的。”谢子文说,他飞扬的笑容此刻明朗耀眼,“只要你们彼此想着对方,缘分就不会断。只要缘分不断,哪怕隔着山,隔着海,隔着十年二十年,甚至几百年,都总有再见的一天。”
第40章 试炼
“你怎样才肯放我走!”鲤鱼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我不高兴留在这里!我还要经运河北上,去龙门呢!”它被困在瘦西湖,已经第三天了,想尽办法,都无法离开这片水域。
“昀羲。”它听见白雾中的巨人叫它。
“我不叫昀羲!”它愤怒地说,“我是江河湖海自由自在的鱼,我不要被人的名字束缚!”
“名字可是个好东西呀。”白麓荒神轻笑着说,“世界上有那么多湖泊,可只有一个瘦西湖是我最爱。世上有那么多男子,可你只喜欢一个白铁珊。世上有那么多小鲤鱼,可只有一条叫李昀羲的,是水仙的鲤鱼,白铁珊的兄弟。”
鲤鱼默默无语,潜进了深水。可这水太清澄了,它鲜红的脊背依然太过分明。
白麓荒神悠然叹道:“其实,你想要走,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