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兄,你怎么能这么误会呢?”沈不范诚恳道,眼睛里闪着的却全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是吗?”
丁子何差点要气背过去。“华山有你这样的掌门,我十分担忧。真要说起来,邱掌门的品性可比你高洁得多!”
一提到邱不遇,沈不范的脸色就变成了山雨欲来。“他哪里比得过我?在我手下都撑不过半刻!”他恨声道,“华山掌门本就该是我!”
虽然邱不遇和沈不范这对师兄弟的龌龊程度实际上半斤八两,但沈不范这种被踩到尾巴的跳脚反应正是丁子何预计中的。他正想继续嘲讽,又忽而觉出了一点别的意思:“撑不过半刻?你如何知道?”
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沈不范先是后悔,再接着杀心顿起。邱不遇这样碍眼的都被他借着魔教的名头处理掉了,解决丁子何这样的不更是小菜一碟吗?
炎华庄里,晏茂天终于可以把他憋了一肚子的疑问一股脑儿倒出来。“维清,白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风传对晏维清不利,他也十分怀疑,但他只相信晏维清自己说的。
晏维清并不遮掩,简洁地陈述了一遍前后。事情是如此错综复杂,以至于晏茂天听完后,整个人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什么名门正派,太让他失望了!动的心思比魔教还肮脏,使的手段比魔教还下作;和那样的人站一起,他都没脸说自己也是武林正道!
“看来我刚才对他们实在太客气!”晏老爹气得白胡子一翘一翘,“要是他们下次还敢来,就请他们吃大门口的石狮子!”
晏维清却没什么愤怒情绪。他淡淡地瞥了自己双手一眼,又收回来,沉静得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
虽然晏茂天情绪有点激动,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就算是全灭,也是嵩山华山咎由自取!不管怎么说,咱们都问心无愧!”
晏维清点了点头,面色依旧纹丝不动。
看着儿子这么平淡的反应,晏茂天从看到畏惧的仆人时冒出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晏维清从不屑撒谎,但他能理解晏维清对丁子何等人时的否认,因为那是为了整个炎华庄。但话说回来……
“你说你破阵后经脉重伤出血,可为何现在看着却是武功大增?”
对老爹的疑惑,晏维清垂下眼睫,目光再次落在自己双手上。“玄冰雪种。”
“……啥?”晏茂天一时间还以为自己重听。等晏维清再次重复之后,他毫无形象地跳将起来,就像被一把无形的重锤迎面痛击了似的。“玄冰雪种?!”
传说中的玄冰雪种竟然真的存在?不不,重点不在于存在与否,而在于谁能拿到这玩意儿、还能慷慨大方地送给晏维清!
“赤霄他……”晏茂天刚说出名字,就卡住了。
魔教教主凭什么把这么贵重的玩意儿拱手相送?因为晏维清曾救过他的命,还是因为晏维清帮他破了那个诛魔剑阵?又或者说,有更深层而不可言说的原因?
晏维清主动把赤霄带回山庄诊治……一起回白山……联手破阵……
晏茂天只觉得自己早前的担忧变成了现实。晏维清确实没找剑做媳妇,倒是找了剑魔做媳妇!等等,不对,都是男人,好像没有媳妇这个说法……
他实在想不下去,只能抖着声音,问出了关键。“维清,魔教和正道的事情,你为什么一定要插手?”
这话简直和赤霄说过的一模一样。晏维清莫名觉得,他此时应该心痛,但他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准确地说,他醒来后,就已经变成这样。这世间只要有剑,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就连现在和晏茂天说话,对他而言更像是责任,而不是之前的亲情。
所谓的绝情断欲,便是如此?他曾想问赤霄这件事,赤霄却干脆给了他亲身体验的机会,虽然他从未想要?
赤霄许诺的报答,半年的杳无音讯,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晏维清的脑海。“我曾喜欢他。”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口,语气毫无感情。
真的听到儿子亲口承认,晏茂天脸色煞白,但却像得到最终判决一样,冷静下来。“你的意思莫非是,”他这么说的时候,颇有些艰难,“你们现在算是两清了?”
两清……晏维清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沉默了不短的时间。“他想两清,”最后,他沉沉开口,“现在正如他所愿。”撂下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徒留晏茂天呆立原地,慢慢消化了话中的信息。赤霄想两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维清喜欢的人竟然不喜欢他?这怎么可能?!
晏茂天立时忘记了去年刚知道九春是赤霄时自己对儿子眼光的嫌弃,简直火冒三丈。不愧是魔教教主,赤霄这什么烂眼光!
不管怎么说,嵩山华山峨眉都在晏维清面前铩羽而归,江湖中甚嚣尘上的流言也消停了一阵。等到小满过后,一封大红喜帖被夹在信里送上了白山。
第59章
赤霄在拿到请帖时确实有点意外。“五月十八……巫山,神女湖,群英楼……”他轻声念出来,目光在抬头的称呼上停留得特别久。
山顶的春风来得晚,白风崖上的冰雪还未完全消融。有根冰架从崖舌边凌空挑出,由粗渐细,底下迎着万丈深渊,甚是险绝。尤其,冰面在晨日里浮着湿润的微金水光,下头倒挂的冰柱残余一小半,还不停地滴滴答答,仿佛随时都会断开。
而一身红衣的赤霄就立在那颤巍巍的一线冰上。他左手拎着个小酒坛,意态甚是悠闲。就算来了一封不速之信,他面上也没显出一丝半点变化来。
在知道请贴上的九春就是赤霄的化名后,华春水便立刻赶上崖顶,亲自交付信件。现在,瞧着他们教主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她心里不由开始打鼓。
以赤霄的功力,华春水自然没有他会不小心掉下山崖的担忧。但是,她确实觉得那请帖有蹊跷——
在江湖门派中,白玉宗的人数、功夫和名气都算不上一流。不过,白玉宗现任宗主云复端为人豪爽,交游广阔,人缘好到无可挑剔。如今,他的独女将要成婚,少不了大操大办。而且,云如练顶着天下第一美人的盛名,新婚夫婿又是云复端当成儿子养的白玉宗大弟子云长河,简直能算双喜临门。
华春水很能理解白玉宗广发请帖的缘由,但她不理解这大红烫金的玩意儿怎么会送到白山顶上。就算邀请的人是九春,可知道把信往白山上送,也摆明了至少清楚邀请之人是魔教中人吧?作为正道武林的一份子,白玉宗真有那么不忌讳?
赤霄又把请帖看了两眼,容色淡淡。“她倒是有心了。”
这话说得含糊,华春水连是她还是他都判断不出。“圣主,”她迟疑着,猜想“有心”应当是一种夸赞,“你要赴约吗?”
赤霄手一扬,空酒坛便轻巧地飞出。然后他又转过身,负手而立,极目远望。那里有一片裙带似的云雾正盘旋于险峻的高山间,如梦似幻。
“还有一个多月。”他没正面回答。
盯着身侧还在微微打转的酒坛,华春水不免要两厢权衡一回。
若是去了,便是一个魔教教主在一大群武林正道里掩饰身份的情形,怎么想怎么没好事。另外,据传云长河、云如练与晏维清的关系都极好,撞上剑神的机会非常大,而这更不是好事。
若是不去……
华春水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半年过去,除去被鲜血和火焰浸润得更加黑褐的岩砾,白沙滩一战就像是从未发生过。她相信没什么人想要为嵩山派报仇,教内一切也重新走上了正轨,但显然还是有什么改变了的——
易主的毫堂和香堂自不必说,圣主似乎也愈发安静了。
若安静这个形容给正道中人听见,定然只会觉得华春水脑子里也进了春水。但华春水确实有这种感觉,尤其在看见赤霄独自一人在白风崖顶喝酒时,那感觉就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