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她最是识时务的!看看,嚣张跋扈的气焰没有了,天之骄女的骄傲不见了,谄谀献媚的劲儿也消散无踪。活活跟换了个人似的!”

“就装吧,也不知道能装几天。”

......

苏凤竹并不在意她们怎么看她,可她们的声音越来越不加节制,让她不得安静。她只好假装苏醒。到底是余威仍在,她一睁眼,四个长舌妇便噤口不言了。

沐浴更衣梳妆完毕,另有人来引了她去一间卧室里。一个中年太监名吴义的,昂着下巴垂着眼训示她道:“不管你以往是什么身份,到如今,你只是大皇子殿下的侍婢,连个名分都没有的东西!且收了你以往的心气儿,也甭生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苏凤竹觉着他有点眼熟,似乎原来是在尚服局当差,曾给她送过衣裳的。改朝换代之后混到这皇子的管事太监,也算是高升了。

吴义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见苏凤仪只是垂首不语,倒是有些温顺的意思,心中得意。便命她且在这里等待皇子殿下临幸,自己离去了。

苏凤竹这才抬头打量下四周,心中好笑:原以为可以永别这里,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新帝赐给那大皇子的住处,正是她以往所居的含冰宫。

屋里的铺陈更换一新,不过家具倒没什么变动。那时她是最得宠的公主,风头连太子都比不上,一概起居用度极尽奢华,等闲找不到更好的了。

苏凤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歪头往床头的雕花缝隙里看去,果然见一点珠光影影绰绰地亮着。

那是数月前亡国之时,她匆忙逃离这里的时候,最心爱的一只珠钗滑下发髻,掉入了这个缝隙里。

逃离的时候心中有多么的迫切激动,如今便有多么的沮丧难过。苏凤竹咬紧牙关,不肯让这些情绪浮之于色。

她的难过,与国破家亡倒没多大关系。苏凤竹自觉对所有人所有事,都尽心尽力了。

尽管,几乎都没有人知道她的尽心尽力。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她的生母文皇后。

文皇后实非等闲女子。她出身低微,却由旧宫中一个末等妃嫔,一路过关斩将,登临凤位。更为自己的儿子、苏凤竹的亲弟苏勉,挣来了太子位。

按说这已是天下女子荣耀之极致。但文皇后却并不满足。她还有着更大的企图。

苏凤竹之父,现如今被世人称为末帝的,并非一个一味昏庸之辈。在他在位的前期,不乏丰功伟绩,称得上是雄才大略。世人的赞颂冲昏了他的头脑,在文皇后封后之时,他已变得骄纵自大,耽于享乐,朝堂开始糜烂。

这却正中文皇后下怀。她施展不为人知的手段,安排了一个个被世人称为祸水的女子到末帝身边,迷惑末帝荒淫无度不理朝政。而文皇后,则打造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贤后模样,趁机拉拢朝臣,争□□势,染指朝政。

但戴着贤后的面具,有些事情未免施展不开拳脚。二则贤后总要为昏君厌弃,在完全掌控朝政大权之前,文皇后不能失了末帝信任。种种思虑之下,文皇后要亲女苏凤竹,去陪着她父皇胡闹以博得她父皇恩宠,去帮她做那些贤后不能做的事情。

到底是亲生娘亲,一直到现在,苏凤竹都不知道如何能够对她娘说不。她如提线木偶一般,无力挣脱文皇后的掌控。

而末帝,对她与对他的妃子一般,不过是小猫小狗一般的喜爱。从不肯用心。苏凤竹在他身边虽受宠,却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里敢与他说句心里话。

但苏凤竹并不是只会胡闹,这是她能面对她父皇自觉问心无愧的原因:文皇后争权夺势有一套,治理朝政却力有未逮。太子苏勉早给她养成一副懦弱无能的性子。苏凤竹虽对上她娘是个小窝囊废,但在治国理政上倒继承了几分她爹的天分,她勉力帮文皇后维持局面。人人只看见苏凤竹日日笙歌,却不知道她夜夜以她弟弟的笔迹批阅奏章到鸡鸣。

数年下来,苏凤竹活的很累,也把自己活成了一副人见人厌的模样。

原本局面还能继续这样维持下去。经营数百年的虞朝树大根深,虽是现下积弊深重,却也不至于一夕坍塌。却不料一日末帝突然醒悟,发现自己差不离已经被文皇后架空。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何能忍,常年的酒色亦让他的脑子发晕。气怒之下,他竟然“招安”割据一方的叛军进京勤王。

等文皇后察觉之时,原本千里之外的叛军,已凭着末帝兵符,一路畅通无阻到达京城城外。

再后面的事情,苏凤竹至今还没弄清楚。她所知道的只是,她父皇所居的紫宸殿突然燃起大火。京城九门大开,叛军纵马进城。文皇后和太子不见了踪影。数日之后,才在数百里外的岳州显露踪迹,号令天下兵马勤王。

然而让天下人都没想到的是,勤王兵马在叛军面前一败涂地。文皇后带着太子一逃再逃,很快,半壁江山都归于叛军旗下,叛军头脑周季更是在京城登基称帝!

乱起那时,苏凤竹跪在熊熊燃烧的紫宸殿前,只觉之前的近二十年都成了一场空。

迷惘和难过过后,却又有希望和欣喜悄然而生:她终于可以不过被人掌控的生活,可以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了吧?

她逃离了皇宫、在京城中隐匿起来,想等叛军放松盘查了,便混出城去,然后就前往江南,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处,安安静静悠哉悠哉地开启全新的生活,没有争宠献媚,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然而一个松懈,被卢家抓住了,旋即成为这逆贼之子的玩物.......她梦寐以求的美好生活,就这样破灭了......

不,不能这样轻易放弃。此时的苏凤竹告诉自己,不能放弃,只要命还在,就还有希望离开这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保住命,离开这儿!

一片安静沉寂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外边喧闹起来。该是那新帝的皇子回来了吧。那皇子长什么模样来着?苏凤竹记不清了。只是隐约有印象,和那世称杀神的新帝长的很像。

不一会儿,便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苏凤竹一抬头,正和周玄打了个对眼。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苏凤竹勉强支起一点精神,起身行礼道:“恭迎殿下。”

不料却见周玄踉跄倒退两步,差点叫门槛绊倒。“她如何在这儿?”他扭头向门外喊。

门外伺候着的吴义忙躬身道:“禀殿下,是遵陛下谕旨,今天晚上就让她来伺候殿下。”

“胡闹!”周玄一副又气又急的模样:“快,快把她送回去!”

“这,殿下,此乃陛下恩典......”吴义拿捏不准新主子习性,小心翼翼地道,

“我自然会自己去跟他理论,你照做就是!”周玄道:“赶紧的,天都黑了!”

想来,是刚刚听闻她的恶名,故而不稀罕这美色了?这太好了,离开他跟前,受的看管总松一些。苏凤竹立刻走了出去。

“你们两个,把这贱人押回掖庭,丢给贾仁那祸害!”吴义吩咐两个小太监一句,瞪一眼苏凤竹,愤愤走了:刚上来就因这贱人被主子斥责,真晦气!

“什么?大殿下叫送回来?”掖庭令贾仁见苏凤竹被送回来也吃了一惊。再三询问可是苏凤竹得罪了大殿下,小太监只道没听说,匆匆离去。

送走俩小太监,贾仁一转头,恶狠狠盯住了苏凤竹。

苏凤竹原也认识这贾仁,他原来也是掖庭令。那时他总是一副斯文和气的模样,再想不到凶狠起来面目竟这般狰狞。

“今儿卢大公子匆匆忙忙把人塞进来,我就觉着不是个事儿。到底还是出岔子了!”他叹道。却是与一边的一个嬷嬷道:“罢了,今天天晚了,明天再说吧。你先把她带下去。”

那嬷嬷便带着苏凤竹来到一间房子,开门把她推了进去,复把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