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是介意这个。只是我年轻懵懂,在感情之事上并无经验,不知该如何取悦裴司使,故而发问。”贺兰慎几乎立刻解释,望着她诚心道,“裴司使艳若骄阳,便是有众多男子喜欢,我也会学着成为最优秀的那一个。”
笃定的话语温暖有力,裴敏心中竖起的尖刺瞬间偃旗息鼓。
她自嘲一笑,倔强张扬的眼神渐渐变得温和柔软,放缓语气道:“你已经够优秀了,贺兰真心,再优秀我可就配不上你啦。”
闻言,贺兰慎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
他知道,这是裴敏给他的答案。不管世事如何,她都会把心中最干净柔软的地方腾给他。
裴敏又瞥了眼案几上那份未写完的公文,将避火图卷起塞入蹀躞带中别住,道:“这图册我没收了,你继续忙。以后这种事不可以和别人探讨,知道么?”
“嗯。”贺兰慎从喉间发出低沉的应允,目送裴敏出门远去,这才收敛心神重新抬笔润墨,将未写了一半的公文完成。
待唇上的伤好了,裴敏入宫觐见武后。
含凉殿外,女官上官氏已悄悄暗示裴敏,天后新宠正在殿中侍候,让她小心些应付。
裴敏道了谢,跟着上官氏一同入殿,果在武后身边跪侍着一名身穿青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正捧着一盘冰霜晶莹的紫玉葡萄,忧叹道:“天皇陛下旧疾复发,天后为大唐社稷日夜操劳,凤容憔悴了不少。如此兢业功绩,虽是苍生之幸,臣却见之实为不忍!”
常人面见武后,都喜欢夸她驻颜有术、青春焕发,这男子却反其道而行,夸大武后操劳之功绩,又表明衷心,三言两语便哄得武后心生愉悦。
匆匆一眼,裴敏已将男子的身份近况摸了个大概,便收回视线撩袍叩首道:“臣裴敏,叩见天后!”
武后这才示意年轻男子让开些许,朝裴敏招了招指甲涂抹血红的手,中气十足道:“敏儿,过来!你来得正好,我介绍个人给你。”
裴敏向前几步,重新跪于武后坐榻前,笑道:“若臣没猜错,您要介绍的人,可是手捧葡萄、舌灿莲花的这位?”
她顺势往旁边一看,与那青袍男子的视线撞在一起,不由微微眯起眸子。
如此近距离,她看得更清楚了些。出乎意料的,她没想到这位一步登天的‘来俊臣’,竟是生了一张极为讨喜的俊俏白脸,斜眉凤目,天生嘴角带笑,看上去颇为圆滑面善。
是只善于伪装的狡诈野兽,裴敏在他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武后用玉签子插了颗剥了皮的冰镇葡萄,却不吃,只望着那晶莹的淡绿果肉道:“不错。雍州来俊臣,这可是个妙人!别看他面相斯文,所揭发的秘密和研究的酷刑倒有几分意思,这样的人放在你的净莲司正合适。”
她这话明着是抬爱信任裴敏,实则一锤定音,裴敏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裴敏将英国公私兵一案的案宗双手呈上,笑得意味深长:“天后太抬举臣了,这么大一尊佛,净莲司这尊小庙哪容得下呢!”
来俊臣将一盘葡萄捧得四平八稳,连连躬身道:“裴司使谬赞!小人怎敢在裴司使面前称大,折煞我也!”
武后捻着玉签子,翻看两眼裴敏呈上的案宗,缓缓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必分谁大谁小?以后来俊臣就是你手下吏员,随便安排个差事即可……来俊臣,给你的上司敬茶。”
来俊臣应了声‘喏’,将果盘轻轻搁在案几上,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水,跪着朝裴敏身边挪动,眯着狭长的眼笑道:“裴司使,日后请多照拂指教。”
裴敏心中一阵恶寒,脸上散漫的淡笑不变,接过那杯茶沾了沾唇,悠悠道:“来大人客气了。日后谁照拂谁,还不一定呢!”
直到回了净莲司,裴敏依旧抖不去满身被毒蛇盯上的恶寒之感。
“来俊臣这个人城府颇深,比司监堂情报掌握中的信息更甚,我担心他会对贺兰慎不利。”
正堂里烛火摇曳,裴敏屈指叩着案几边沿,难得正色,吩咐朱雀道,“通知司中上下做好准备,听我号令。”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来俊臣成为武后身边酷吏,大概是683年左右,这里时间线为682年下半年,稍作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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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八月夏末, 燥热不减分毫。
绿树枝叶蔫蔫, 蝉声疲惫,庭中石砖路被阳光炙烤得发白,裴敏摇着木柄绢扇在刚修缮好的书楼厅中纳凉,案几上摊开一本书,既非公文,又非案宗, 而是上次从沙迦那儿缴来的平康里避火图。
对于情爱之事, 裴敏并不比贺兰慎通晓多少, 只是她平日里好强,又自觉年长于贺兰慎, 不愿在此事上掉面子, 故而总是装作一副镇定老辣的模样, 实则心虚得很。正巧今日午后无聊,她便顺手翻看翻看,临时抱佛脚补些知识,想着将来真正在一起了,方不至于落在下风……
谁知越看越不对劲,每看一页图示, 裴敏都要感慨一句:“还能这样?”
每当她以为这个姿势已是奇葩时,下一页永远会更奇葩。
“噫,什么玩意儿!”在看到一位金发碧眼的胡人女子与黑乎乎的昆仑奴‘戏水’时,裴敏终于忍不住了,臊着脸将册子一丢, 手中的绢扇摇得呼呼作响。
正心烦意乱,王止叩了叩门,前来请示道:“裴司使,来俊臣前来赴任了,您看安排他什么差事合适?”
王止这么一提醒,裴敏才想起这茬来。来俊臣是武后指派过来的人,自然不好让他干伙夫杂役之活,亦不能将他搁在重要的职位上,以免动摇净莲司根本。
想了想,裴敏道:“他不是擅长刑罚之事么?就将他送去沙迦的司狱堂,从小吏做起。”
待王止退下,裴敏闲着无事,又拿起那本避火图一边嫌弃一边翻看起来,看到‘小和尚做梦’那页,她眼前蓦地浮现起贺兰慎当时的反应,想起他不断吞咽的喉结和绯红的耳尖,不由低低笑出声来。
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她看得入了神,直到叩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裴敏以为是王止去而复返,眼也不抬,慢腾腾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
门口那人并未回应,裴敏察觉异常,抬眼一看,忙将那册子合拢压在案卷底下,唤道:“真心?”
贺兰慎提着个食盒,一袭杏白戎服如明月入怀,走至裴敏身边正坐,道:“我见着来俊臣了,像个伪善谄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