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绪穿着一身布衣,站在门口的时候脸色看起来很黯然。安争注意到他身上已经不是院长的衣服,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院长大人。”
“我已经不是院长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哪里还有脸做什么院长。”
“可是这件事和你无关,这是不能提前预知阻止的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总的有个人站出来负责,我是第一副院长,只能是我,当然是我。”
唐先绪进了安争的房间,在椅子上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所以百姓们总是羡慕我们,觉得我们位高权重是大人物。这件事出现在白胜书院,所以负责的必然是我。若是出现在别的书院,那么负责的也是院长。如果出现在一座大城里,那么负责的就是城主。没有什么道理可将,谁叫你就是该负责的那个人?”
唐先绪忽然笑了笑,笑容苦涩:“其实我也没那么难过吧......忽然想起来,前些年两个强者打架,结果炸开了鹭山湖的大坝,湖水倒灌进了瀚城......当时瀚城城主叫李归元,是我的同窗,我们两个关系还算不错。他当时正在燕城,距离瀚城一万七千里。结果瀚城被大水冲了,毁了三个村子,还冲掉了一座粮仓,城中积水超过小腹。”
“这件事,你说和他有关吗?没有吧,但他也必须引咎辞职......就是这么无奈。”
唐先绪站起来,拍了拍安争的肩膀:“你是个前途无量的人,我做院长的时候懒散惯了,这书院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轨迹,我也没有做过什么真正的贡献。曾经以为,就这么碌碌无为的过这一生罢了,谁想到,我的名字还能记载在书院的档案里,还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唐先绪,毁了书院。”
他转身,背影落寞。
“去吧,君上还在等你。距离你参加武道大会也不足半年了,你需要准备的很多。”
安争:“你......要去哪儿?”
“我?”
唐先绪站在那沉默了好长时间,似乎是笑着回答:“我从一出生就住在燕城,家也在燕城,但我还能住在燕城吗?就算君上只是让我辞去院长的职务没有别的处罚了,燕城老百姓的口水也能淹死我。这件事,他们才不管是为什么发生,只会说是我这个废物院长造成的.....我还想多活几年,所以燕城就不住了。”
他再次迈步:“秦关怎么样?”
他回头笑了笑:“我没守好书院,总得守好什么。”
安争想阻止,可是唐先绪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的修为境界,其实高的骇人。
安争忽然想到了方坦之......那个同样离开了书院去了秦关的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秦关似乎是白胜书院里这些人的噩梦,去了就会噩梦里被吞噬。
安争起身,离开了书院,朝着蔚然宫的方向走。
走在夜色很深沉的大街上,安争总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就好像无数次走在大羲金陵城的街头一样。似乎人生的规矩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罢了。
大街上人迹寥寥,商贩都已经关门歇业。白胜书院周围还有大量的军兵在巡视,走的远了之后就几乎看不到人了。大羲的金陵城也是这样,白天繁华锦绣的让人心里惊叹。而晚上却寂静的如同一座大墓,让人心里发毛。这城市太大了,冷清下来之后心里就会害怕。
一个挑着扁担路过的行人看了安争一眼,微微摇头。安争注意到他的扁担似乎很沉重,已经向下弯曲。走路的时候扁担一颤一颤的,似乎很有趣儿。
可是安争却不觉得有趣。
“很沉啊。”
安争叹了一声。
那行人停下来,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黄色的牙齿,似乎还有什么粘液拉长了丝。
“是啊,好沉的。”
他把担子放下来,解下来脖子上的围巾抆了抆额头的汗水,然后神秘兮兮的问安争:“你想不想看看。”
“不想。”
“唉......那你就是知道咯?”
“知道。”
行人有些无趣的看着安争,把担子两侧的箩筐打开,里面都是人头。
或许是为了不让血腥味释放出去,所以人头上洒了很多石灰。即便如此,安争离着很远就闻到了血腥味。因为安争就是干这个的,他是个查案的人,对血腥味无比的敏感。
“大街静不静?”
那人咧开嘴笑,黄色的牙齿看起来格外的恶心。
“为了给你创造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这个大街上所有巡游的官差,军兵,不管是哪个衙门的修行者都被我干掉了。你知道的,杀人不难,难的是杀了之后还要把人头割下来带回去交差,用人头换赏钱......割人头的时候那血会喷啊,弄的到处都是,虽然我的衣服不值钱,可毕竟那是我自己的衣服啊。要不,你补偿一点?毕竟这清场是为了你。”
安争道:“这是燕城。”
“是啊,是燕城,可又能怎么样呢?”
那人将上衣翻开,里面有一块散发着光芒的牌子,上面有神裁廷三个字。
“别管是燕城,九圣山城,又或者是什么什么城,哪怕就是西域佛陀所在的大雷池寺也一样。我们的身份,注定了可以自由出入,注定了可以无视你们的所谓的规则。”
他坐在箩筐上,从里面取出来一个人头,就好像卖西瓜的小贩搬出来一个西瓜在为安争证明这个西瓜又大又甜还脆皮。
“这个人是你们缉事司的,是个检事校尉吧,今夜他负责这条大街上的治安。杀他的时候还有一些小麻烦,毕竟他修为也不是那么弱,而且还有你们缉事司特殊的联络求援的信号。还好,我比他厉害些。”
他把这个人头放下,在箩筐里翻了翻,似乎是因为安争不满意那个西瓜,觉得小了或者怀疑不熟所以要求换一个。他是个热情的态度良好的小贩,所以当顾客说这个瓜可能不熟的时候他立刻精心挑选起来。他在他的箩筐里不住的翻找,似乎想找到那个最大最好最甜的瓜出来,来证明自己确实是个合格的卖瓜小贩。
终于,他在箩筐最底下翻出来一个最大最甜最好的瓜,这个瓜上面撒了厚厚的一层石灰,可能是因为出血比别人更多?他在手里把这颗人头掂量了一下,似乎很满意人头的分量。
“这个好,刚才那个你似乎连点反应都没有,看来你和缉事司的同僚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啊。我以为我拿出那个人头的时候你会惊讶一下,愤怒一下,结果你连一点表示都没有,让我有些失望。所以我必须得拿出最好的来了,这样才能让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个诚实的人,童叟无欺。”
他单手托着那个人头递给安争,安争不接。
那人哦了一声:“错了。”
他把人头转过来,脸对着安争那边。
虽然上面裹了厚厚的一层石灰,可安争还是认出来那个人头是谁的。
就是刚刚,不久之前离开他房间的......唐先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