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态度着实嚣张,好像一屋子的人在他面前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慕容齐抿唇一言不发,卫如昭和顾恒舟性情寡淡,并没有被少年的话语刺激到,沈柏虽然对少年的说话方式很不满,面上却分毫不显,神态自若的问:“门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有办法能救君上?”
少年不答,揉揉鼻尖说:“赶了好几日的路,我累了,要焚香沐浴,再吃一顿好吃的补充下体力。”
说完话,少年撩起袖子,露出右臂上的火焰纹身,纹身本来是黑色的,不知少年用了什么法子,火焰泛起红光,像是真的有一团火在燃烧。
看见这个纹身,慕容齐的神色微变,吩咐宫人带少年去沐浴更衣,自己则带着沈柏他们去了宴厅。
东方家的制香师已经多年不入世了,但所有制香师的名讳都会被家主上报,他们的名讳可能不会被世人知晓,但会永远记载在南襄的国史上。
慕容齐身为储君,也见过这些名单,这位手上有火焰纹身的少年叫东方影,是云裳的弟子,原本等慕容齐继位后,东方影也是要顶替云裳的位置成为新任总门主的。
慕容齐对东方影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位少年天资聪颖,性情却十分叛逆古怪,很多时候连云裳都管不住他。
慕容齐简单向沈柏他们介绍了东方影的来历,宫人很快送上饭菜,东方影却迟迟未到。
等到饭菜都快凉了,慕容齐终于坐不住,让人去找东方影,一刻钟后,东方影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毫无诚意的说:“抱歉,我太累了,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你可真够随意地。
沈柏腹诽,发现这人把脸洗干净以后模样看着还是挺清俊的,只是他不肯好好穿衣服,刚刚换上的锦衣已经被他搞得破破烂烂,而且他的头发不像一般人那样用发冠束着,而是用红线编成一绺一绺的小辫披在脑后,一看就与旁人不同。
东方影径直走到席间坐下,也不跟别人打招呼,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东西,一点礼数都不讲。
便是东方擎参加宫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随意,慕容齐看了他一眼,压着怒气招呼沈柏他们也吃。
东方影速度快,跟十几天没吃饭一样狼吞虎咽,没一会儿便打了饱嗝儿,拍拍肚子道:“好了,干正事吧。”
沈柏立刻放下筷子,想看看东方影到底有什么本事,东方影眼皮一掀,幽幽道:“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其他人在旁边看着,你们继续吃,来个人带我过去就行了。”
沈柏坐下,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慕容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在不在场都无所谓。
东方影这脾性看上去不是可靠的人,但背后有东方家作保,慕容齐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让宫人带东方影去看慕容麟。
担心东方影不能完全治好慕容麟,吃过饭,慕容齐还是把沈柏他们留在宫里。
宫人前脚刚走,洛璃后脚就来找沈柏。
宫人麻溜的下去奉茶,洛璃和沈柏面对面坐下。
洛璃出了月子没多久,身子比之前看起来丰腴了不少,眉眼还是柔婉的,只是隐隐带着几分忧虑,沈柏之前听说产妇都有这么一段时期,也没头太在意,客套的跟洛璃闲聊。
聊了没几句,洛璃让服侍自己的宫人退下,而后一掀裙摆在沈柏面前跪下。
几个时辰前慕容齐才向沈柏下了跪,这会儿洛璃又行了这么大的礼,沈柏感觉自己有点受不起,连忙把洛璃扶起来。
她向来怜香惜玉,洛璃还刚生过孩子,她可不想让洛璃受委屈。
“皇子妃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何须行此大礼?”沈柏说着扶着洛璃坐下,见她眼眶发红,连忙拿了绢帕给她。
洛璃捏着绢帕抆拭了下眼角,叹着气说:“让沈小姐见笑了。”
沈柏摆摆手,说:“这没什么好见笑的,皇子妃刚生了孩子,性情还未恢复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就算身边一直有人伺候着,也不可能万事都顺心,皇子妃有委屈也是可能的。”
沈柏劝慰,许是自己在灵梦里也经历了一番十月怀胎的痛苦,对洛璃的处境倒是比之前更能体会。
洛璃眼眶越发红了,柔声说:“前些时日我一直在宫中休养,不曾出来,只听人说沈小姐与东方家有些渊源,东方家还派了两位门主来保护沈小姐,在昭陵的时候我就觉得沈小姐异于常人,如今再看,沈小姐果真是身怀绝技。”
沈柏记得洛璃出身寒门,如今做了皇子妃,她在沈柏面前也还是喜欢用自称,一点架子都没有。
沈柏没有急着接话,洛璃继续道:“沈小姐也知道我出身寒门,若非机缘巧合,只怕这辈子都无缘得见大殿下,更遑论成为大皇子妃了。”
“皇子妃虽然出身寒门,但一直进退有度,与世家贵女并无差异,完全担得起皇子妃之位。”沈柏柔声劝说,洛璃蹙眉摇头,神色变得凝重,半晌之后才说:“我之前也和沈小姐的想法差不多,但是那日缘君被抓后,我突然做了一个梦。”
又是和缘君有关?
沈柏意外,耐着性子继续听,洛璃说:“我梦见我其实出身于某个世家大族,有疼爱我的爹娘兄长,并不是真的农家女。”
如果沈柏没有经历重生,到南襄以后没有见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应该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梦,根本没有什么吧。
但这会儿听洛璃一说,沈柏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对。
洛璃很谨慎,顿了一下,见沈柏表情认真,暗暗松了口气,而后压低声音说:“我怀疑我曾被人换过灵。”
换灵这种事,沈柏只听东方翎说过,却不知道具体要怎么查证。
东方翎当时是被东方梦晚封了神智强行换灵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被换灵,后来却也受到制香术反噬,落得那样的下场,如果洛璃也被换灵……
沈柏掐断思绪,不敢再往下想,洛璃急切的抓住她的手,说:“自从和夫君在一起后,我特意搜罗了很多和制香术的信息,知道制香术一般都会伴随着非常严重的反噬后果,若我真的被换灵,日后定然也会受到反噬,我不想让夫君和孩子受到影响,请沈小姐帮帮我。”
洛璃是真的害怕,说完又想跪下,沈柏用尽全力扶着她,沉声说:“缘君受伤被抓,皇子妃就做了这样的梦,说不定此事与缘君有关,皇子妃不要担心,等查明真相再说也不迟。”
沈柏的语气沉稳,比寻常男子还更有担当让人安心,洛璃重新坐下,叹着气说:“缘君被抓后,父王便犯了旧疾,今日一早起来,我发现陵儿身上也起了红疹,前几日我对夫君说了此事,夫君不知为何大发脾气,怪我胡思乱想,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沈小姐。”
洛璃说着眼角湿润带了泪意,她才刚做母亲,担心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之前在昭陵,沈柏觉得慕容齐与她夫妻关系很好,不像是会这样对她的人,暗忖是不是换灵的反噬让他变了性情,毕竟当年东方翎被换灵后,木铎也是这样的。
沈柏自己没有把握解决这件事,这会儿却不能直说,只对洛璃说:“皇子妃无须担心,东方家又派了一位天赋异禀的制香师前来南溪,稍后我会将这件事跟他说一说,他应该有办法解决的。”
洛璃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如此就麻烦沈小姐了。”
沈柏又宽慰了洛璃一会儿,洛璃才起身离开。
沈柏把门关上,习惯性的压低声音问站在一旁的顾恒舟:“顾兄,这件事你怎么看?”
洛璃一走,沈七又扑棱着飞来抱住沈柏的手臂。
顾恒舟沉声说:“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得看东方家那位制香师有没有什么法子。”
沈柏点头,神情有些凝重,只觉得制香术在南襄国遗留下来的后患未免也太多了,之前只有东方家的制香师还好,偏偏东方梦晚还另创门派,将制香术推广出来。
谁知道这两百余年这些制香师都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呢?
这问题,比昭陵要跟越西打仗可要难多了。
沈柏摸着下巴有点为难,顾恒舟淡淡的说:“这些问题存留已久,且牵连甚广,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能早点回昭陵就早点回去吧。”
自从沈柏得了铃铛,他就不躲着沈柏了,沈柏还以为他想明白了,这会儿听到他催自己回昭陵,才知道他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沈柏摸着沈七头顶的胎毛,平静地问:“等回了昭陵,顾兄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解开悲喜面的诅咒吗?”
顾恒舟垂眸,悲喜面似乎陷入沉睡,沈柏听见他说:“我已经不是这个时空的人,该何去何从,天意自有安排。”
“所以你就打算丢下我不管?”沈柏质问,而后捏着沈七的脸扭向他,“我这一世还没成亲,顾兄让我回昭陵怎么向顾恒舟解释?”
明明顾恒舟就是他,沈柏却把两人区别开来。
顾恒舟说:“没人看得到这个孩子。”
沈柏说:“我看得到,我还要经常跟他说话,顾兄就不怕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别人把我当成疯子看待?”
顾恒舟抿唇,一言不发,无声的拒绝,看上去有点冷漠无情,沈柏垂下脑袋,说:“我知道了。”
再抬眼,她的眼眶发红,语气低落道:“既然这是顾兄期望我做的,那我以后会按照顾兄的意愿生活的。”
这话说得好像顾恒舟要摁着她的脑袋逼她做自己一点都不情愿的事,顾恒舟看着她,忍不住说:“我没有什么期望,只是觉得你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该好好把握,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已经按照我想要的过了一次了啊。”沈柏回答,定定的看着顾恒舟,“之前顾兄不是也亲眼看到了吗?我过得并不快乐。”
她说的是东方梦晚造的那场灵梦。
顾恒舟耐着性子劝说:“那只是一场梦,没有人会那样对你,而且梦里那个女子是东方梦晚幻化的,你回去以后,应该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了。”
“可是就算没有苏潋秋,也还会有其他人。”沈柏大声反驳,眼底浮起水光,而后放软声音,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说,“顾兄,我也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