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骄进颐寿院正堂的时候一直紧紧拉着杨华哲,因此杨华峰他们也都跟着进来了,杨骄待他们都坐定了,才道,“祖母,叫我爹跟着伯父去顾府并不是难事,可是回来之后,父亲如何再在翰林院立足?”
“这是什么话?我叫你父亲去跟顾相赔礼,就是为了能保住他如今的官位!”杨华峰深悔对这个侄女儿太过娇惯了,到这个时候还敢来胡闹,“你也一天大似一天了,叫你伯母给你请个教养嬷嬷好好将规矩学起来。”
“我看不尽然吧?只怕今夜之后,父亲会被天下读书人唾弃,再也无颜立于士林之中,”看着怆然泪下的父亲,杨骄抬眸看着郭氏,“祖母也是饱读诗书的,这读书人若是屈于权贵折了骨头,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祖母,如果今天我爹跟着大伯去了,以为别说我爹,就连我的哥哥们,都会被人耻笑的!”
见郭氏沉吟不语,杨骄又道,“杨家先祖因追随太-祖皇帝征战才得了这侯爵之位,祖母为何要叫我的叔伯跟哥哥们都读书科举呢?”
杨骄这也算是“明知故问”了,杨家是以战功起家,可是到了这几代,子孙耽于享乐,再无一人上得沙场,郭氏也是看到了这种局面,又不甘心侯府就这么一日日没落下去,才为自己的儿子们延请名师,希望从科举上闯出一条路来,而四子杨华哲也算是争气,二甲得中入了翰林。可若是因为这件事坏了名声,就算留在翰林院,也不会再有进身的机会了。
郭氏抬起头认真打量着堂前的孙女儿,才发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杨骄已经从一个张扬骄傲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沉静智慧的贵女,凤眸桃腮是美丽的,可是真正叫女人立于不败之地活的更好的不是脸蛋是头脑,“你平时爱在你爹书房里读书,最喜欢什么?”
啊?杨骄全副身心都做好的跟郭氏跟杨华峰,甚至杨仁宁论辩的准备,没想到祖母却提了这么个问题,“父亲有的我都看,最喜欢读史,”
“哈哈哈哈,我家小骄娘居然爱读史书?那你跟祖母说说,史书有什么好看的?”郭氏朗声大笑,没想到孙女竟然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这个么?也没有什么,就是觉得好看,”读史可以明智,可以叫她懂得如何去分析天下大势,更能教会她如何为自己为杨家“报仇”,可这样的答案是万万不能告诉郭氏的,杨骄选择了一个最容易被人接受的答案。
杨华峰见郭氏面色微霁,似乎被杨骄哄得很开心,心里在急,“母亲,四弟这次的事,轻则罢官,重则流放,儿子听说那个高英跟齐康要被廷杖的,若是四弟也,再说了,惹怒了顾相,可就不是四弟一个人的事了,关系到咱们整个杨家!”
“大哥,我既然敢上这样的折子,就不怕被顾培正报复,”
杨华哲去不去赔礼的决定权并不在杨华峰,杨骄又向郭氏道,“我跟婧娘她们一起玩耍时也听说过顾培正回乡省亲,沿途官员跪迎之事,祖母,您比我们经的事都多,叫百官跪迎的阁老先朝可曾有过?”
“你这个孩子胡说什么?顾相可是你们这些小丫头能随便议论的?百官跪迎又不是顾相叫的,是他们愿意这么做,”杨华峰急的跳脚,一指杨华哲道,“骄娘都是你教坏的,以后不许她再进书房!”
“祖母,先帝时的方阁老如今在哪里?”自己这个大伯一辈子也就老实呆在兵部混日子吧,杨骄也不接他的话茬,继续问郭氏道,“方阁老还是帝师呢!”
这是自己的孙女儿?郭氏不由坐直身子,“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呃,其实孙女儿在内宅也常听人赞顾相以天下重,任人为贤,宽和大度,”说到这儿杨骄俏皮的一笑,“爹好歹也是他的学生,上折子也只是为了提醒顾相莫要为一心报国而疏忽了对两位公子的教导,以顾相的为人,又怎么会因为我爹的几句肺腑之言而罢了他的官还牵连咱们侯府呢?”
说到这儿杨骄冲杨华峰一笑道,“大伯真要赔礼也成,明天到了朝会的时候,大大方方的替父亲给顾相赔个礼,”她就不信了,顾培正能当着百官的面子跟杨华峰纠缠?至于以后怀恨的事情,在杨骄的记忆里,建安帝可是活不了多少年了,这靠山一倒,顾培正还有蹦跶几天?
☆、第25章 二十五支持
二十五、
先是以方阁老的例子提醒自己一朝天子一朝臣,想到建安帝的身体,郭氏心里已经有了定见,看向杨骄的目光越发柔和了,“骄娘说的是,咱们跟顾家也有些交情,怎么能叫下头人蒙蔽了顾相去?若你大伯跟侯府因此获罪,老太婆我大不了凤冠霞帔去敲登闻鼓!”
既然有了主张,郭氏也就不再听长子啰嗦了,看向杨华哲道,“你既然敢上这样的折子,就要做为被贬被免甚至被流放的准备,郭家什么药都有,就制不出后悔药来!”
见母亲支持自己,杨华哲精神一振,向郭氏深深一礼,“儿子在写这份折子之时,已经做好了丢官的准备,若是因此被流放,还请母亲跟大哥照顾妻小。”
“母亲,您怎么能,顾培正是什么样您还不清楚么?”等杨华哲带着女儿跟儿子走了,杨华峰不由向郭氏抱怨起来,“咱们杨家哪里惹得起他?”
顾培正是什么人郭氏怎么会不清楚,大权在握的“独辅”,可越是这样,新皇越是不会留他,等建安帝驾鹤西去之后看谁还能容他?“若是华哲真有什么闪失,也是杨家的大功臣,这个道理你还没有明白?”
杨华峰还真没有明白,给家里带来大祸的杨华哲怎么在郭氏眼里就成了功臣了,“儿子不懂,儿子就知道,过了明天,只怕儿子在兵部的差使,还有仁宁的差使都保不住了。”
“保不住就在家里歇歇,杨家也不靠你们那几两俸禄银子吃饭,”郭氏狠狠瞪了长子一眼,“几十岁的人了,连骄娘的见识都没有,”说到这儿郭氏也惭愧了一下,“若是今天华哲跟你去了顾府,外人会怎么说他?怎么说杨家?屈于顾培正的权势,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以后你的儿子,你的孙子还出去见人不见?可若是这次咱们顶下来了,天下人又会怎么看我们杨家?武死战,文死谏,我们杨家,我们长兴侯府要的是这样的子孙!”
“可,可是四弟他,”杨华峰兄弟几个是一母同胞,感情自然深厚,若是照着郭氏说的,杨家的名声显了,却牺牲了亲弟弟,何况杨华峰从来没有太大的野心,“顾培正那人越来越听不得逆耳的话了,万一-”
“你放心吧,还有太后呢,而且昌王妃都快临产了,”当初郭氏在太后跟顾贵妃看好的闺秀之中推荐了沈骊君,如今沈骊君进门不久就有了喜讯,顾家那边怎么也要承郭氏的人情,不会对杨华哲下太狠的手。
见郭氏说的笃定,杨华峰放下心来,可到底还是有些埋怨杨华哲书生意气没事给家里找事,“四弟真丢官了也好,好好在家里教陇哥儿他们!”
等杨骄跟杨华哲一起回到明致院的时候,小郭氏已经急的在院门处徘徊了,她看到杨华哲带着儿女远远走来,急忙迎了过去,“怎么了?母亲怎么说?你真的要被罢官了?”
杨华哲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慰道,“已经没事了,咱们进屋去。”
几人落座之后,杨华哲简单的将事情的经过跟小郭氏讲了,小郭氏向来以夫为天,从来不过问男人在外头的事,听杨华哲跟杨仁皖说没事了,也就相信了,“老爷以后可莫要再这样了,凡事得多跟大哥商量着来。”
虽然杨华哲不赞同杨华峰今天的决定,但终究那是大哥,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虚应了一声,转头向杨骄笑道,“今天骄娘真叫为父刮目相看,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不像我跟你娘,倒是像足了你祖母。”
“她本来就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像母亲也是理所应当,”看到丈夫对女儿满眼赞赏,小郭氏也很是欢喜,一脸欣慰道,“咱们皖哥儿跟骄娘都是最好的。”
听小郭氏提起自己,杨仁皖赧然起身道,“儿子没有帮到父亲,不过儿子认为父亲做的对!”
“你好好念书就是帮我了,以后啊,”杨华哲将脸一扳佯做严肃道,“为父丢了官,专职在家里看着你读书。”
“儿子也正想天天向父亲求教呢,”顾培正在士林中名声已恶,做为学子的杨仁皖对他也没有多少好印象,因此杨华哲上折弹劾权相在杨仁皖心中简直就是个大英雄,“爹你放心,我以后好好读书,今年一定要考上功名!”
自己这个兄长像极了父母,忠厚有余心机不足,在读书上天资也有限,可他却是自己四房的希望了,“爹,您有没有想过给哥哥拜个好先生?”
“我有父亲教着就好,再说明礼斋不也有先生,”杨仁皖不知道杨骄怎么说起这个,诧异道。
杨华哲到此时再也不敢以平常心看待自己的女儿了,女儿说给儿子再请明师,是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先生”似乎并不满意,想到这里杨华哲自失的一笑,捻着唇边的胡须道,“骄娘心中有比为父更好的先生?”
读书也是要讲“天分”的,杨家在在这上面的天分平常,杨华哲的二甲也是三十那年才考中的,凭的是日日“头悬梁锥刺股”苦读,由他来教杨仁皖,只怕连二甲都未必能保证了,“父亲可认识高英高大人?”
国子监司业高英的大名杨华哲自然知道,对这个十二岁就声动两江,十八岁的状元郎杨华哲每每想起都要自惭形秽,女儿难道认识高英,“高大人我自然认得,可是交情不深,而且这次他上折弹劾顾培正十大罪,只怕-”
杨骄也是这一世对高英才有些认知,前一世她也只是在昌王登基之后亲点高英入阁才知道有这么位人物的,而今天她才知道原来高英公然弹劾了顾培正。
“是啊,我这样的,就算是要拜到高大人门下,人家也不会收我的,”杨仁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妹妹不知道,高大人自小便是神童,我-”
“那哥哥可仰慕高大人的才学跟风骨?”杨骄不知道当年高英在这次弹劾案之后是什么下场,不过他是周琛请回来的,那这几年肯定不在官场了,就算不肯教导兄长,能提前结好于他,对杨家跟七哥也不是坏事。
十二岁中秀才,之后三元及第十八岁中状元的高英简直是所有以期科举晋身的学子眼中的神祗,何况他不单是才华过人,为人也极为强项,也正是因此才被顾培正厌弃扔到了国子监当教授,可越是这样,越是作大了高英在士林中的清名,听到妹妹问自己对高英的看法,杨仁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她讲一讲了,“高公这个人-”
看来哥哥是很仰慕高英了,杨骄可没有功夫听杨仁皖跟她普及高英的“伟大事迹和高贵人品”,“哥哥想过没有,高大人这道奏章上去,若是扛不过廷杖那可是朝廷的一大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