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不该这个时候离开。
傅云英抬起眼帘,回望着他,“我知道二哥不开心,怕你出事,所以过来接你。我确实忙,不过再忙,也比不上身边的你们重要,时间多的是,事情可以一件一件慢慢料理。二哥不一样,你这么好,教我读书,帮我找老师,万一你出事了,谁再赔我一个二哥?”
从傅云章信中的内容来看,他应该月底就到京师了,可他却在这座小城盘桓了十多天。
她知道他南下肯定是要处理什么事,因是他的私事,她不会插手。但想起他离开时的萧索,还是放心不下,离京过来寻,打听到他在港口,直接找了过来。
傅云章微微一怔。
想起几年前,为了她错过殿试的事。她很少哭,那时却泪盈于睫,质问他为什么回湖广。
他那时就是这么回她的。
五妹妹这么好,万一她出事了,谁赔他一个一模一样的英姐?
如今这些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头颤动,闭一闭眼睛。
月光漏进船舱内,似铺了一地朗朗清霜。
莲壳叩门,端着竹丝大捧盒走进船舱,船家煮了一锅河虾龙须面,他盛两碗送过来。
傅云章收敛情绪,让傅云英坐下吃面。
赶路的人,必然是没消夜的。
傅云英解开斗篷坐下,拈起筷子,“二哥也吃一碗。”
傅云章笑了笑,坐到她对面,“好,正好我也饿了。”
面汤雪白细滑,是江鱼熬制的,河虾肥嫩清香,龙须面里还卧了几枚鸭蛋。
吃面的时候都没说话。
不一会儿,傅云章放下筷子。
傅云英抬头看他。
他眸光微垂,望着窗前烛火,“我不是陈氏的儿子。”
傅云英怔住了。
傅云章微微一笑,接着道,“我是她从乡下买来的,她当年生的是个女儿。”
他只说了这两句,眼皮低垂,等着她开口。
向来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他,此刻心里沉甸甸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月上中天,起伏的浪花舔舐船底,窗外水声潺潺。
傅云章有些不敢抬眼。
傅云英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她放下筷子,握住傅云章冰凉的手,“二哥,不要紧,不管你是谁的儿子,我都是你的亲人。”
傅云章低垂着眼睛,看着她的手伸过来,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轻轻捏紧。
看他眉宇间郁色深深,她又道:“二哥,你是不是陈氏的亲生儿子,有什么分别?九哥也是抱养的,四叔和我把他当成亲侄子、亲哥哥,不管你姓什么,在我眼里,你就是你。”
她握紧他的手,强调一遍,“你是最好的哥哥。”
冰冷的心被温柔呵护,虽是寒冷深夜,傅云章却觉得周身舒适,从她指尖碰到的地方开始,整个人都变得暖和起来。
北上途中猜测过告诉她自己的身世后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也知道以她的为人,不会因为他的身世就改变对他的态度。
但猜测是一回事,真的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
她的反应比他想的要平静,因为原本就不看重他大房嫡子的身份。
哪怕他是贱籍出身,她也会如此。
傅云章微笑,抬起头,回握她的手,眉眼微弯,唇边笑容清浅,像窗外浮动的月色,虽然清淡,却美得惊人。
“这话可别让启哥听见。”他笑着说。
傅云启一直对傅云英更喜欢、重视他这个哥哥而耿耿于怀,常常抱怨撒娇。
见他说起俏皮话,傅云英笑了,“九哥早就知道他不如你,他很敬仰你,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傅云章挑挑眉。
莲壳进来,撤走碗筷。
对坐着吃茶,傅云英看着笼在桌前的月光,想起刚才听到的那支曲子。
听出曲调中的自伤之意,她立刻取出洞箫合奏,乱了他的曲调,免得他沉溺于伤感中。
她道:“二哥,你不必难过,陈氏可怜可悲,可她的遭遇,不是你造成的,你没有错。”
傅云章握着茶杯,淡笑着摇摇头,“无事,倒也不是难过。我已经和家中毫无瓜葛,不会再为之神伤。只是想起小时候,觉得所有东西只是一场空。”
“怎么会是一场空?”傅云英笑笑,“二哥是县里最年轻的举人、进士,你读了许多书,去了很多地方,结交了很多朋友,做了很多好事,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你的。要是没有二哥,不知道县里如今是什么模样。”
月华泼地如水,她叹了一声。
“我很幸运,有二哥这样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