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备下热汤和精美菜肴款待众人,傅云英吃过饭,回房换下湿透的衣衫,正抆拭湿发,哐当一声,底下的门被踹开了。
马嘶狗吠,数匹快马如利箭一般,撕破寂静漆黑的雨夜,飞驰至驿站前。
院子里吵成一团,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傅云英用锦缎束起半干的长发,站在窗户后面,挑开一条缝隙往楼下看。
楼下驿丞、马夫、徒夫来回奔忙,将冒雨行夜路的官爷们迎进正厅。
来人气势汹汹,一色壮汉,皆戴毡笠,穿青色窄袖直身,腰佩绣春刀,悬锦衣卫牙牌,背负长弓。
为首一人茜红色交领窄袖襕袍,金镶玉绦带,鹿皮长靴,手里提了把长刀,淌着飞溅的雨水走进驿站,四下里扫一眼,一双淡漠的眸子。
隔着昏暗的夜色和朦胧水汽,看不清相貌,但那高大的身形,前呼后拥的架势,恍若踏着尸山血海归来的骇人煞气,赫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霍明锦无疑。
楼下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大气不敢出一声。
傅云英垂眸,躲在阴影中,静静望着楼下。
霍明锦一群人走进大堂,原先坐在大堂里烤火的人全都退下了,将燃烧的火盆让给他们取暖。随从们连忙搬来一张大圈椅,请霍明锦坐下,驿丞亲自捧茶伺候,整个过程中,他没开口,其他人也不敢吭声。
驿站外大雨瓢泼。
少倾,几个随从押着一个双手被捆缚的人走进大堂,那人穿一身青色圆领袍,头发散乱,看样子像是个文官。随从一脚踹向他的膝窝,他吧嗒一声跪到在地,吐了口唾沫,开始高声咒骂霍明锦。
他骂得难听,缇骑们目眦欲裂,双手紧紧握拳。
霍明锦站起身,放下长刀,接过随从递到手边的长鞭,抬起手。
湿透的长衫勾勒出起伏的肌理线条,这双手曾执剑指挥千军万马,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满堂噤声。
他没使全力,但那点力道也够文官受的了。
鞭影似蛇般扭动,狠狠几鞭子下去,文官顿时皮开肉绽,喉咙中发出惨叫,疼得在地上不停打滚。
这时的他,让傅云英觉得很陌生。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上辈子表姐妹们都怕他。
霍明锦脸上面无表情,抽出几鞭后,忽然皱眉,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暗红色火光,直直和傅云英的对上。
傅云英一愣,心跳骤然加快,战场上的武将五感敏锐,她站在窗户后,竟然还是被他发觉了。
随即想起自己房里亮着灯,其他房间的人肯定都把灯吹灭了,她忘了灭灯,霍明锦一抬眼就会发现自己在窥视。
她没有躲开,干脆支起窗子,朝他颔首致意。
隐在黑暗中的身影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眉目清秀,皓齿朱唇,大堂内灯光昏暗,愈衬得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剪水双瞳,坦然对上他审视的视线。
她怎么会在这里?
霍明锦瞳孔猛地一缩,双眉轻皱,甩下手里的长鞭,直接大踏步朝楼上走。
屋里,乔嘉在外边叩门,“公子?”
傅云英想了想,开门让乔嘉进屋,“霍大人来了,劳你去灶房讨一壶热茶。”
乔嘉没有多问,应喏,下楼去了。
她把火盆挪到外间,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脚步声,正疑惑,回头一看,怔了怔。
霍明锦早就上来了,他武艺高强,走路悄无声息的,就这么站在门边静静地凝视她。毡帽摘下了,衣袍上点点水渍,轮廓分明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比平时更凌厉。
“霍大人。”她轻轻喊了一声,往火盆里加了几块炭。
霍明锦抬脚踏进屋子,靴鞋沾满泥泞,在门口留下几道脚印,他踌躇了一下,似乎怕弄脏房间。
傅云英不由笑了,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天寒地冻,您进来烤烤火。”
霍明锦盯着她看,走进房,在火盆旁坐下。
乔嘉把茶送过来了。
傅云英斟了杯热茶送到霍明锦手边,“您先吃杯茶暖暖。”
霍明锦接过去,茶盖轻轻撇开浮沫,他虽然是武将,但从小也是诗书熏陶,教养很好。
傅云英眼神示意乔嘉出去等,拿起一旁的铁钳,慢慢拨弄火盆里的木炭,已经烧到芯子了,红彤彤的,噼里啪啦响。
“赵少卿命我去良乡审核一桩案子,刚刚返回,没想到在这遇上您。”
霍明锦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个人是军中的奸细。”
锦衣卫不止掌缉捕,也负责收集情报,抓捕奸细。
他说的是刚才挨打的那个文官。
傅云英喔了一声,涉及到军队的事,不便多问。
炭火烧得旺,她能看到霍明锦湿透的窄袖袍下摆蒸腾的水汽。
“霍大人。”她给他续了杯茶,“周尚书前些时候托我帮他的小儿子说情,周天禄的叔叔曾得罪过您?”
霍明锦吃茶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瞬,“他们逼你来给姓周的求情?”
他说姓周的几个字时,语气森冷漠然。
傅云英摇摇头,“他们倒也没有逼迫我……我随口敷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