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奖励规则,这次考课,傅云英拢共拿到六贯钱的花红。
她托人将一半花红送去贡院街给韩氏保管,另一半让铺子里的伙计送回黄州县交给傅四老爷。
伙计从黄州县回来复命,笑呵呵道:“大官人笑得合不拢嘴,特意置办了酒席,请亲戚们吃酒。把书院奖的几贯钱盛在大笸箩里抬到堂前给亲戚们看,大家都争着摸,说要沾沾喜气,以后家里也出个读书人。”
傅云英哭笑不得,这又不是科举考试,不过只要傅四老爷高兴,随他去罢。
她转而问起傅月和傅桂的亲事。
伙计答道:“月姐的亲事定了,前不久刚刚上门相看,桂姐的也差不离了,是铺子里一个掌柜的儿子,浓眉大眼,生得可体面了,人也老实!”
送走伙计,傅云英沉默了片刻。
傅桂向来心气高,想嫁高门大户,但傅四老爷毕竟不是她的父亲,上傅家求亲的人家一多半是冲着傅月去的,肯娶她的官宦人家要么家风不正,要么少爷三妻四妾是个浪荡子,傅家又不缺钱使,不可能为了攀附权贵就把她往火坑里送。
她注定只能嫁门当户对的乡绅人家。
现在事情定下来了,不晓得傅桂有没有和傅月闹别扭。
傅云英决定找个空闲回黄州县一趟,看看傅月和傅桂,顺便和傅四老爷商量刻书的事。她已经挑好一个故事让袁三去写了。
入冬以后天气越来越冷,庭院里的芙蓉花也落尽了。浆洗的衣裳晾在廊下,第二天便冻得硬邦邦的,太阳出来以后冰慢慢融化,衣裳往下淌水,到了夜里又再度冻上,周而复始,一件衣裳晒四五天都晒不干。
书院晨读的时间也推后了一刻钟,学长陈葵宣布消息的时候,学生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冬天的,能晚起一会儿是一会儿。
傅云英仍然按着平时的作息起床读书,往往杨平衷还在呼呼大睡时,她已经拿了本书站在走廊里轻声诵读,等丁堂的学生们陆陆续续起来,她早吃完早饭去东斋用功了。
她天天如此,从没有迟到过一天,更别提缺课。
苏桐也是如此。
天将拂晓,万籁俱寂,当所有人还在暖衾中酣眠时,两人夹着书,迎着刺骨寒风走出各自的斋舍,常常在东斋前的甬道前碰上。
他们很少打招呼,一人挑一个角落坐下看书。
其他人伴着钟鼓声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东斋时,两人早已温习完昨天的功课,开始读其他书。
他俩入院时间不久,却在考课和平时课上对答中屡次将以杜嘉贞为首的年长生员驳得哑口无言,书院很多学生表面上不敢露出不满,其实心里非常不服气,但见识到两人的刻苦之后,那些怨愤之语越来越少。
“如果我们也能和傅云、苏桐那样……不,只要能做到他们的一半,哪会一次次被其他人落下?”
……
渐渐的,江城书院刮起一阵刻苦勤学的风气,每天跟着傅云英早起的学生越来越多,丁堂堂长干脆把钥匙交给她保管,免得她早出晚归还要等开门。
…………
腊梅花开的时候,傅云英听赵师爷说,霍明锦料理完公干差事,即将返回京师,范维屏将率领武昌府官员于黄鹤楼设宴为他践行。
“霍大人是个武人,前些时候不晓得怎么忽然关心起地方官学了,问了很多书院的事,明天山长也去。”
朝廷官员听到锦衣卫之名便直打哆嗦,姜伯春虽然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也怵极了锦衣卫,但范维屏轻飘飘一句话撂下来,他不去也得硬着头皮去。
傅云英想了想,道:“我有样东西要交还给霍大人,不知山长方不方便帮我转交。”
她说了渡口的事。
听完她的话,赵师爷皱了皱眉道:“英姐,这就是你失礼了,既然是救命之恩,哪能由别人转交?你应该当面交还给霍大人才对。”
傅云英笑着说:“霍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哪是我说见就能见的。”
上次在酒肆莽撞了一回,山道上遇到完全是偶然,可惜第一次不是提起渡口之事的好时机,第二次她没有拿到鱼佩,又事出突然,心中惦记着山上的五姐,忘了提,以后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前些天拿到鱼佩的时候,她不是没试过,费钞打点锦衣卫,托人送还鱼佩,结果那边不仅把钱换回来了,连鱼佩也原样退回,带话的人说:霍大人谁都不见。
山长要去赴宴,肯定可以见到霍明锦本人,鱼佩应该不会再被退回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见不着?”赵师爷一挥手,“我帮你想办法。”
见他主意已定,傅云英迟疑了一下,她不想节外生枝,只好迂回道:“那不如趁着明天霍大人赴宴,我去那边等着,亲手交还鱼佩。”
赵师爷咦了一声,“你不怕?我最不喜欢那种场合,一堆人奉承来奉承去,没一个好人!”
说完话,他意识到顺带着把姜伯春和范维屏也骂进去了,改口道,“没几个好人!”
“我哪有资格赴宴……”傅云英听赵师爷发了一顿牢骚,说,“只是顺路过去,到了地方,我自己找机会面见霍大人。不然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
见得到就当面道谢,见不到再托山长帮忙。
赵师爷笑道:“用不着为难,也不用问山长了,我让范维屏带你过去,他是知府,比山长面子大。”
…………
书院和黄鹤楼离得很近。
第二天早上傅云英仍和往常一样起来读书,看外边天色渐渐亮起来了,收拾好东西,换了身八成新的燕尾青宁绸交领袍,锦缎束发,踏靴鞋,带着王大郎出了书院。
看守大门的杂役找她讨假条,看假条上有山长姜伯春签的允字,方放她出门。
天气冷,这次她没骑马,让王大郎雇了两头驴。
主仆两个在路口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到远处遥遥传来车马声。
范知府出行,气势非同一般,光宝盖马车就要好几辆,几十个奴仆前呼后拥,声势浩大。
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车队行到路口,范维屏掀开车帘一角,看到等在路边的傅云英,含笑道:“怪冷的,去车上坐罢!”说完放下车帘,马车轱辘轱辘往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