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陌城透过书房的窗子看了会儿,忽然觉得写信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太慢了。
她叹了今天不知第多少次气,干脆撕碎信纸,掏出手机来编了条短信,将刚才信里的话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略一检查就点了发送键。
遥远的山上,一个中年人正席地而坐,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旁边的一座墓碑说话。
“陌城那边似乎已经安静下来了,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只是那个孩子,唉,不知能不能”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又被一阵夜风吹散了,终于消散在空气中,跟草丛中高高低低的虫鸣混在一起,最后完全听不到了。
夏季植被正茂,周围的树林被风吹的刷拉拉响个不停,好像在回应他的话。
男人犹豫了下,还是把已经送到嘴边的酒杯撤回来,似乎很是无奈地说:“好吧,酒不过三,我答应你的就一辈子都会遵守的,不喝了,不喝了。”
说着,他就随手将杯里的酒往草地上一泼,又对着墓碑反手一扣,示意自己真的倒掉了。
他又要说什么话,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却先一步响起来。
看了短信之后,男人沉默片刻,又对着墓碑轻叹一声,“舒云,等过几天,我把手头的事情收拾一下,可能真的要下山一趟啦,那两个孩子……我真的不放心。”
山风再一次温柔的拂过,仿佛回应一样。
顾陌城也没想到自家师父竟然马上就给了回复,看过内容之后更是惊喜交加,只是碍于师父的嘱托不好对师兄讲,真的憋得够呛。
次日一早,两个人像往常那样一起去餐厅吃早饭,井溶见她一反昨晚愁眉苦脸的样子,还以为是洪佳莹的事情有了进展。哪知问起来对方却连连摇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过几天你就知道了的神秘模样,倒把井溶逗笑了。
井溶笑着摇头。
算了,到底是姑娘大了,有几个小秘密也在所难免,如今他也快习惯了。
顾陌城嘻嘻笑出声,一出电梯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竟然是董博。
“画展?什么画展?”
那天回去之后,董博在拍戏之余就一门心思的琢磨该以何种理由约顾陌城出来。
经过了上回的诊断之后,看病这个理由是行不通了,只好再想。
恰好昨天收工后剧组去聚餐,不知听谁说起来,影城外面的美术馆即将举行为期二十天的油画展。展出的画作虽然不是什么世界知名画家的作品,可其中几位画家很受国内外收藏家们的追捧,展品中也有部分收藏家的贡献,含金量很高,很值得一看。
董博当时就福至心灵,然后今天一大早就给顾陌城打电话了,说想约她去看画展。
老实说,书法倒罢了,可对于画画这种据说可以陶冶心灵的艺术行为,顾陌城还真是有点欣赏不来。当初师父教他们师兄妹画画的时候,顾陌城就十分痛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到现在也是能算半个……外行人。
从一堆扭曲的人体和风景中看出画家寄托的感情?她还真是没那个本事。要知道,有时候她连自己在想什么都搞不大清呢。
鬼知道画家在想什么,她又不认识他们!
反倒是井溶对这方面颇有天分,国画、油画都很出色。
记得有一次师父对着他们两个人的作业看了半晌,看顾陌城的眼神如同看一截雕不成才的朽木,各种捶胸顿足;可转向井溶的眼神却满是欣慰,一副后继有人的感慨。还说如果日后他们这个行当做不下去了,井溶大约也能改行当画家,即便不能发家致富,总归也饿不死……
所以对董博的提议,顾陌城的第一反应是找错人了,让自己去看画展不是牛嚼牡丹吗?可眼角的余光瞥见井溶之后,忽然又心头一动,麻溜儿的道了谢,然后更麻利的挂了电话。
对啊,她虽然不大喜欢,可师兄对这个感兴趣呀。他最近情绪不高,正好出去散散心。
听了顾陌城的提议之后,井溶就了然的笑了,小丫头是在想方设法开解自己呢。
“好,”他总是没法子拒绝的,随即又笑着说,“那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拨冗陪我一起去?”
顾陌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必须有,就算没有,创造条件也要有!
而那头的董博却望着手机屏幕上区区00:00:38的通话时间无语凝噎。
谢谢?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吃早饭的时候,崇义照例过来刷存在感,还特意问起昨天顾陌城和方将去洪源家的事。
方将就说:“我已经把机票取消了,再等几天看看吧。”
孙慧和团儿一大早就去机场了,可他却要多留几天。原先不知道还有顾陌城这个秘密武器也就罢了,既然现在知道了,那就不能轻易放弃。
之前崇义撵他走也是朋友间的玩闹,这会儿听了这话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顾陌城,有点担忧的问道:“会不会有风险,有把握吗?”
现在自己的女儿主动答应帮忙治疗,那是她的职业道德在起作用,品行高洁,可崇义这个当爸爸的难免有点担心:这年头医闹可不少呢!
光看网上吧,医生倾尽全力却混的里外不是人的案例还少吗?他是真怕顾陌城花费心血后反而落不是。
说老实话,他毕竟跟洪源不熟,大家只在某些颁奖典礼见过几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也就是中间夹了个方将,这才有了关联。再说的刻薄一点,洪源的女儿结果如何其实跟他们爷儿俩一点儿关系没有,最后再坏也不过唏嘘几回也就过去了;可假如女儿出手了,最后洪佳莹还没达成心愿,谁知道那家人会不会迁怒?
所以此刻崇义就像全天下疼爱孩子的父母一样,心里真的挺矛盾,既希望女儿能做个伟大又高尚的人,同时又不免担心她遭受无妄之灾。
顾陌城慢吞吞吃完一个虾仁蒸饺,抆了抆嘴,这才表情严肃的说:“因为李阿姨的阻拦,我并没能顺利见到伤者,但根据洪叔叔的描述和提供的诊断报告来看,她就是普通的骨折,如果只是加快愈合速度,并没有特别大的难度。我担心的反而是洪叔叔。”
在场几个人都有些意外,就听她继续说:“洪叔叔的职业太坏身体了,他早年受的伤太多太重,而且绝大部分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和重视,四肢、腰、肩膀、颈椎几乎都落了病根,不下大功夫调理的话很难完全康复。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又很大,身心俱疲,内外亏空,再这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都是做演员的,对相关事件多少能知道些,哪怕不拍打戏,也经常会听说某某打星、替身、武指什么时候病情加重突然住院,可见这个行当又多“害”人。
洪佳莹的伤很常见,难就难在时机不对,可说到底也只能算寻常小伤;但洪源却是结结实实伤了根本,哪怕现在看起来架子还行,里头早空了。
就好比一座外部坚实雄壮的堤坝,实则内部已经被腐蚀一空,一旦什么时候洪水来袭,他瞬间就会坍塌,一点儿反击的余力都没有。
在座几个人先前只以为是洪佳莹的事儿,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一时都有些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