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脑子眼里,好男不当兵的观点根深蒂固,虽然他自家小儿子也是从军中一步步才走上了重炮旅长的位置,但是在一个父亲眼里,自家儿子和别人家的儿子永远不一样,所以他坚持认为,眼下战兵能拿到每月一贯半,已经是极高的待遇,连仗都不用打,只管帮忙搬以搬器械,抬抬伤员的辅兵,更不该给得太多。
“有什么办法解决没有。”朱重九显然不想听底下人互相扯皮,皱了皱眉头,低声询问。
“主公请恕我等见识浅薄。”于常林、李慕白和黄老歪三个,异口同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为难的是兵局主事刘子云,他们才不想多操那份闲心。
“末将以为,解决方案有两个。”刘子云也没指望着能将责任推卸给旁人,解释清楚了事情的起因之后,便开始给出应对办法,“其一,就是废除以前的募兵制,恢复盛唐时的府兵制度,让适龄男子,每年都在固定时间入军受训,但是这个办法有个问题,就是工坊和商铺的伙计们是否在征召范围之内,否则,只有农夫才去当兵,只会让将士们越来越不受待见,重蹈两宋覆辙。”
“那就算了,你且说第二种办法。”朱重九想了想,没有征求任何人就意见直接摇头,把募兵制转为强征,看似解决了问题,实际上,士兵的士气和战斗力,必然大受影响,与自己的精兵政策严重不符,也不附和自己想给地方百姓一个安稳生活的初衷。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改变军制,将辅兵彻底从各军团剥离,平素由兵局统一训练管理,战时再根据战场需求,给各军团调派辅兵,此举,一则可以让各军团,不再一比一的配置辅兵,而来,也可以让辅兵也脱产,全部时间都接受训练,如此,其一贯每月的俸禄,就不显得太低,二来,辅兵的训练也更仔细,各军团需要时,随时可以全局调配。”刘子云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大声说道。
他是枢密院右副知事,检校兵局主事,虽然没有像徐达一样被授权开府建牙,但地位却是淮扬武将之首,而他这个武将之首,却从没单独领兵外出作战过,所以,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拿出一点儿与种不同的东西来。
这个东西,就是军制的变更,彻底打乱原来那种战兵和辅兵同归一人调遣的制度,让统兵武将需要负责的事情更简单,同时,也进一步消弱任何人拥兵自重的可能。
如果能做到,哪怕下个月就去职,他这个兵局主事,也足以在新朝的凌烟阁上,拥有一席之地。
第五十三章 点将 中
“不可。”刘子云的话音刚落,丁德兴就急匆匆地站了起来,“辅兵若是不归各军团掌控,岂不是又要面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难题,此外,辅兵在战时,还要随时补充入战兵队伍,若是四下调来调去,周围也没有任何同乡或者熟人,他们岂能迅速适应战场。”
“丁将军所言极是,末将也有如此担心。”伊万诺夫也跟着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表态,“末将,末将就拿第二军团来说吧,六个辅兵旅,其实和战兵之间的差距已经没多大了,随便拉一个辅兵旅出去,都可以轻松把元军那边三个千人队打趴下,而万一战时调派过来的其他辅兵旅,达不到这种标准,末将再按原来的习惯调兵,岂不会被敌军打得大败亏输。”
“末将以为,伊万将军所言在理。”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冯国胜、傅友德等一众列席的将领们也纷纷出言,大多数人都对贸然进行军制变革表示了担忧。
按照红巾军的传统,每名将领麾下都有一定数额的人马,而麾下人马越多,通常就代表着此人的地位越高,从这种角度上看,刘子云将辅兵与战兵剥离之提议,相当于一刀砍掉了大伙近半的兵权,当然谁都不肯轻易让步。
此外,第七军团招不齐足够数额的辅兵,那是军团长王克柔自己的威望与能力太差,别人可没遇到同样问题,凭什么因为他一个人遇到了麻烦,大伙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辅兵,将来就要白送给他来使唤,他有那资格么,从没在一个战场上打过滚,大伙凭什么放心地把自家弟兄交给他。
唯一对刘子云的提案明确表示支持的,只有水师统领朱强,他倒不完全是为了拍朱重九马屁,而是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诸位,诸位大人听某一眼,朱某,朱某倒是觉得,这个办法甚妙,至于兵不知将,也好办,让各辅兵旅的军官,都去讲武堂受训便是,大伙学得东西都一样了,习惯也都按照讲武堂的内容矫正过来了,到谁麾下听令,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区别了。”
“朱将军,你说得好轻松,敢情你们水师不用跟着变。”众人闻听,纷纷将目光转向他,咬牙切齿。
朱强伸了下舌头,不敢再多嘴了,水师自组建时起,就与其他各军团走的不是一种套路,所以他现在开口支持刘子云,的确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然而众武将却不想就此放过他,又用略带羡慕的口吻纷纷说道:“其实想要给弟兄们多发些钱粮也很容易,水师那种四十门炮大船,少造一艘,就能养半个军团了。”
“可不是么,何必装四十门炮,二十门都已经无敌于天下了,省下二十门,够养两个旅战兵一整年了。”
“要不咱俩换换,我去船上轻松几天,你来帮我带兵,反正你那的战术只是拿大炮轰就行了,一般船只,轻易连边儿都跟你靠不上”
“要我说,咱淮安军哪需要如此强的水师,想当年蒙古人连船都没几艘,照样一路打到了崖山。”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过分,甚至连兵局近年来对淮安军水路队伍的整体规划,都提出了质疑。
朱强闻听,顿时火冒三丈,然而有些军事方面的计划,却刚刚处于探讨阶段,根本不能公之于众,所以直气得他额头青筋乱跳,却结结巴巴,一句嘴都没法还。
刘子云闻听,立刻把眉头一竖,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断喝,“够了,舍不得各自麾下那几个旅的辅兵,就干脆直说,别拿水师来做出筏子,刘某现在就问一句话,兵局想把你们手中的辅兵都留下,统一受训,统一调遣,谁不愿意,现在自己站出来。”
他在几个都正副指挥使里头,向来属于脾气最温和的一个,几乎从没跟任何人红过脸儿,今天老实人被逼急了,忽然爆发了一次,当即就将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这”刹那间,众武将齐齐闭上了嘴巴,彼此以目互视,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这姓刘的家伙有什么底气,居然非要把大家伙都往死里头得罪。
“枢密院和兵局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统一调遣各部,避免各军团自行其是么,。”见到大伙这种表情,刘子云又重重拍了下桌案,声音变得愈发严厉,“还没等到打完江山呢,就想着护住手里的兵权了,是不是让你们都划一片地盘,各自当土皇帝才更满意啊,,二军团也好,一军团也罢,兵马是大总管府的兵马,非诸位之私产,尔等谁有理由,将兵马握在手里不放,还是谁有本事,不经过大总管府调拨钱粮军械,自己单独立门户过日子,!”
“这”众武将闻听,顿时个个额头见汗,谁也不敢再跳起来,胡搅蛮缠。
的确,红巾军有红巾军的传统,甚至蒙元那边,眼下也是谁手中掌握的兵马多,谁说话就更硬气一些,但淮安军虽然隶属于红巾军,却从没跟其他红巾军走过同样的路,当初大总管朱重九将队伍交给大伙,也没宣布过这些弟兄就从此就成了大伙的私人部曲,今后谁都不能轻易染指。
况且,淮安军强悍是强悍,对武器补给方面的要求,却是寻常军队的无数倍,离开了大总管府的统一供应,打光了弹药的火枪就彻底成了烧火棍,在这种情况下,谁可能去自立门户,谁有勇气宣布能自给自足,。
“诸君可曾记得,那些个刺客是从哪里来的,辅兵,一大半儿以上,都是第二军团自行征募的辅兵,若是再让诸君各行其是,尔等谁能保证,自己能不再招一堆死士进来,还是尔等宁愿让大总管再冒一次遇刺的危险,只图自己麾下兵强马壮,。”
这几句话,说得极重,令在场众武将们心里接连打了数个哆嗦,赶紧接二连三跳起来,对着朱重九肃立敬礼,“主公,我等冤枉。”
“主公,刘知事血口喷人,末将,末将真的不是那意思,。”
“末将的性命都是主公给的,岂敢拥兵自重,先前,先前只是,只是不明白刘大人的心思,所以,所以才提出异议而已。”
“主公,您说过言者无罪的,主公,末将承认自己有私心,但末将绝不敢对主公有任何不敬之意。”
“好了。”朱重九疲倦地挥了下手,大声打断,“都不要说了,我要是怀疑尔等,又何必把尔等召集到跟前来,,刘知事刚才的提议不错,辅兵的确该跟战兵分开,由兵局统一招募补充,由兵局统一训练,这件事没什么好争论的,势在必行。”
“遵命。”众将迅速互相看了看,齐声答应。
自家主动这个决定略微有点儿霸道,但大伙沮丧归沮丧,心中却生不起什么怨怼之意,首先,提出建议是刘子云那厮,主公也是受了他的蛊惑,才出头为他撑腰的,其次,此举的确事出有因,毕竟,无论谁在自己最信任的将领地盘里,被自己亲手武装起来的士兵刺杀,过后心中都不可能不留下一些阴影,而自家主公先前所采取的报复措施,却是最温和的,波及到的人数也是极少,远远超出了事发后任何人的预料。
“既然尔等没什么异议了,今天朱某就再独断专行一回。”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子云一眼,又缓缓扫视了一圈在场众将,朱重九轻轻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继续补充,“由除了远在黄河以北的第六军团维持原貌之外,其他各军团,辅兵统一由枢密院直辖,统一配属番号,战兵的番号,也统一重新规划,参照第一和第三军团的模式,第几军团的队伍,就以几打头,然后再加两位数字,如第二军团第六旅,就叫二零六旅,团的编号,则跟在旅后,其他以此类推,各军团回去之后,立刻执行,然后重新汇总,向兵局报备。”
“遵命。”既然木已成舟,众武将对这道只在表面上进行变化的命令,就更生不出什么抵触情绪,一起将手举到额头旁,肃立敬礼。
朱重九举手向大伙还了个军礼,然后继续高声宣布,“辅兵不按军团划分,统一用辅打头,一、二、三、四往下排,统一由兵局安排人手训练,从今后全部脱产,凡受训合格者,即便补充入战兵,每个人的最终去向,也由兵局来决定,若有征战,则各军团所配辅兵,由枢密院统一安排。”
这个命令,与先前相比,也属于无关痛痒级别,众武将再度齐声领命,但是,朱重九接下来的话,却令每个人都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