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可不是朱重九,对历史上驱逐蒙元的朱元璋没有分毫敬仰之心,也不知道后者在另外一个时空的那些光辉事迹。只是觉得姓朱的既然不顾自家大总管多番提携之恩,趁着淮扬三地遇到危险的时候,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必须付出代价。否则,如果其他诸侯人人都以他朱重八为榜样,就是把内卫处的人手再增加三倍,也阻止不了各家细作对武器作坊的窥探。
黄老歪、焦玉等人,对朱重八的观感更差。大伙都清晰的记得,此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的时候,就得到了自家都督的折节相待。而此人后来之所以能从十夫长一跃成为郭子兴的亲军指挥使,然后又一步步拥有了自己的地盘,也跟淮扬方面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欠下如此多的恩情,他却不懂得回报,反倒想将淮安军的镇军之宝偷回家中,这厮的人品可见一般。大总管府如果不尽早给其点颜色看看,少不得此人今后还要蹬鼻子上脸…
当即,大伙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制定了对朱重八的警告兼惩罚策略。然后由逯鲁曾执笔写了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信,交苏先生用印之后,派遣信使乘坐水师的战舰,将几个细作的人头与书扎一道,星夜送往了安庆。
那朱元璋刚刚拿下安庆,正忙着出榜安民,恢复秩序。猛然接到了逯鲁曾亲笔书写的质问信和一大堆石灰浸过的人头,立刻火冒三丈。然而,看见淮安军信使那幅有恃无恐的模样,一肚子无名业火又迅速被压了下去,拱了拱手,讪笑着说道,“上差容禀,这事实在有些冤枉。末将前一段时间与元将奈曼不花打生打死,忙得无暇他顾。根本不知道有人居然打着末将的名义去扬州做下如此丑陋勾当…”
“你是说,你对此毫不知情喽?”奉命前来下书的信使张悦,乃是内卫处的一名御侮副尉,平素没少处理过类似的案件,早猜到朱重八会一推二五六,冷笑着质问。
“不敢,大人息怒,末将断然不敢…”朱重八赶紧又拱了下手,小心翼翼地赔笑,“既然大人那里已经掌握的切实口供和凭据,末将也绝不敢替手下人遮掩。请大人先去驿馆休息数日,且容末将把此事从头到尾查个明白。如果真的是朱某麾下有人做出如此下贱勾当,末将定会给大人,给朱总管和苏长史一个交代…”
有道是快刀子难剁老牛皮,碰上朱重八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信使张说也没太多办法。况且如今之际,淮安军也不宜与和州军同室操戈。因此皱了皱眉头,冷笑着道:“朱将军最好快一些,张某等得,可吴、陈几位将军,却未必像张某这么好说话。你家驿馆张某就不去住了,我淮安水师的战舰此刻就泊在城外的江港当中,船上自有张某的住处。什么时候朱将军把事情查清楚了,派人知会张某一声就好…”
“那,那是自然。放心,不敢让大人等得太久…来人,取些安庆的土特产来,给大人一并送到船上去…”朱重九强忍怒气,继续从容应对。先命人取了一盘金锭作为礼物,然后又亲自将张说送出了安庆城外。
待信使的马队去远,他转过身来,却是满脸寒霜。从腰间抽出佩剑,一剑砍在城门之上,“当啷………”,金星乱冒…
产自扬州的宝剑受不了如此巨力,从正中央折为两段。大门上铜碗扣也被劈裂,有片巴掌大的铜板倒飞而回,抆着朱重八的耳朵掠过,带起一串殷红色的血珠。
“大总管…”临近的亲卫们吓得魂飞天外,一股脑地涌上前,抱住朱重八的肩膀。
而朱重八却像一头发了狂的老虎般,咆哮着转动身体,将侍卫们一个接一个摔到了门洞之外,“滚,都给老子滚开。老子想活动活动筋骨还不成么?老子闲得手痒痒了,想剁几下门板听个动静还不成么?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全都赶紧给老子滚蛋…”
侍卫们哪里敢离开?一个接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继续上前劝阻。然后又一个接一个被朱重八摔出门洞之外,鼻青脸肿。
好在朱重八神智尚未完全被怒火烧毁,下手时多少都保留了一些分寸。所以暂时才没闹出什么人命来。饶是如此,连续三、四次被掼在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上,众侍卫依旧被摔得嘴角见血,头晕脑涨。
正闹得不可开交间,耳畔忽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嗯哼,嗯哼,嗯嗯…”。紧跟着,一辆外表包着白铜的四轮马车缓缓从城内驶进了门洞。透过推开的车窗,露出一张苍老且威严的面孔,“大总管这是操练士卒么?只是地方选得不太好吧?莫非大总管想要教导弟兄们如何夺取城门,所以才特地亲自演示给他们看?”
“这。。。。。。”朱重九心中的怒火,瞬间就被质问声浇熄。抹了把满是汗水的额头,讪讪走到车窗前,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被自家长辈抓了现行的顽童般,“先生怎么来了?先生勿怪,朱某只是心中积了一团火,需要想方设法发泄出来而已…”
“那大总管现在可是发泄完了?”坐在车中的老汉看了朱重八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如果嘴巴动作的幅度再小一点儿,俨然是道观里的木头神像。
“当然已经完了…没想到会惊扰了先生…”朱重八讪讪地笑了笑,拱手赔罪。然后迅速将身体转向侍卫们,团团做了个罗圈揖,“朱某刚才鲁莽了,请各位弟兄海涵则个。”
“不敢,不敢…”众侍卫呲牙咧嘴地站成一排,齐声回应。
自家主公就是这点好,易怒,但绝不殃及无辜。并且醒悟过来之后懂得赔礼,而不是好像做属下的,就活该被他当成土偶丢来丢去一般。这让大伙谁都不好意思太较真儿,反而由衷的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真性情。
坐在马车中的朱升也是如此,看到朱重八身为一军主帅,居然向众侍卫们拱手施礼,眼睛中立刻涌起一股浓浓的赞赏。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责备道,“竖子,欲成大事者,岂能喜怒皆形于色?…昔日韩信忍了胯下之辱,方有后来三齐王之功业。勾践卧薪尝胆,终能一朝灭吴。若是唐高祖起兵之初,就不肯认李密为兄,反而主动去招惹瓦岗。岂会有大唐三百年江山?你看看这些古圣先贤,哪个像你?连几句无礼的话,都听之不得?”
“先生教训的是,小子知错了…请先生勿要弃我…”朱重八顿时被教训了冷汗淋漓,将手抱在胸前,对老者执晚辈之礼。
“胡闹,老夫几时说过要弃你而去了。老夫这条命,早晚被你个竖子活活累死…”朱升被朱重八惶恐的模样逗得莞尔一笑,捋着胡须骂道。
“先生真的不是要离开?”朱重八又惊又喜,手舞足蹈。
“当然不是…老夫怕你耐不住性子,才过来看看。还好,你居然还知道等那厮走了之后再发作…”朱升又看了一眼,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发泄够了没有?发泄够了,就上车吧,咱们坐在车里边慢慢说…”
“是…”朱重八高兴地拉开车门,纵身而入。随即,大气万分地冲着自己的侍卫们挥手,“都散了吧,不用跟着。在安庆城内,还用担心有人对付朱某不成?若是有人受了伤,就自己去找郎中诊治一下。等忙完了这阵子,朱某再亲自给尔等赔罪…”
“不敢,不敢…”众侍卫再度躬身,目送朱升和朱重八二人,坐着同一辆马车离开。然后互相看了看,快步追了过去,紧紧地护住了车厢左右。
“这群混账…居然敢不听老子的命令,真是皮痒了…”朱元璋武艺高强,当然听得见车厢外的脚步声。低声骂了一句,笑着摇头。
“为将者,要恩威并失。光是有恩无威,则必被小人所乘…”看他这个举动非常不顺眼,朱升皱了下眉头,低声告诫。
“小子受教…”朱元璋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拱着手回应。“今日之事,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什么事,什么良策?老夫怎么不知道你遇到事情了?”朱升忽然板起脸来,非常认真地追问道。古井无波的面孔上,不带任何人间烟火色。
第七十七章 黄雀 下
“那苏明哲做事向来谨慎,如果不是拿到了真凭实据。。。。。”朱重八心中着急,一串大实话脱口而出。随即,便又快速闭上了嘴巴,愣愣地问道,“先生,先生的意思是,要小子诿过于,于。。。。。”
“成大事者,岂能被小节所拘?”朱升长长吐了口气,摇着头打断。
自家的主公其他方面都好,就是性子中,始终难以摆脱一股子江湖之气。总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却不知道,只要你坐上了某个位子,便早已不是一个人。更不可能有什么可独力承担之事…
“此事乃胡惟庸与汪广洋二人议定,具体执行者则是拱卫司主事扬毕。扬州那边既然把几个拱卫司的细作全给砍了,想必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朱重八讪讪地垂下眼皮,低声补充。(注1)
淮安军对外出售的火炮价格居高不下,淮安军自身所装备的火器,也远比对外销售的要精良。而和州军这边,在研制远射程火炮方面,却始终一筹莫展。所以迫不得已,他才采纳了一个风险极大的下策,派人去扬州偷师。没想到刚刚取得了一些眉目,就被淮安军的内卫处连瓜带蔓给抄了个干净…
损失几个细作不算什么大事,拱卫司已经步入正轨,很快就能重新把触角伸进他们想去的地方。但如何给淮扬大总管府交待,却令朱重八十分挠头。凭心而论,以自家目前的实力,朱重八真的没把握跟淮安军一争短长。哪怕是在淮安军的主力大部分都被脱脱所吸引的情况下,留守后方的第四军和毛贵所部滁州军联袂西进,依旧能给安庆带来灭顶之灾。
“那拱卫司主事杨希武曾经是你的贴身书佐吧?”朱升的语调,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家与淮扬方面的实力对比一般。“从其平素行事风格上看,应该是个能忍辱负重的性子。亦分得明白缓急…”
“这。。。。。。”朱重八愣了愣,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忍之色。
按照朱升的提议,拱卫司主事杨毕杨希武,就是自己拿给淮扬大总管府的交代。把他的人头交给使者带回去,就可以平息苏明哲等人对自己窥探火器制造秘笈的愤怒。可杨毕向来对自己忠心耿耿,如果自己因为顶不住淮安军的压力,就将他抛出去做那只十字教所说的替罪羊,今后自己还有什么脸去面对麾下其他弟兄?
“杨毕这个名字取的不好,实在不好。毕者,网罗也。杨者,巨木也。毕之罗之,飞鸟皆尽…”见不得朱重八没有决断的模样,朱升又轻轻横了他一眼,非常平淡地补充。
“您老是说。。。。。”朱重八的脸上,立刻阳光万道。瞪着一双丹凤眼,手舞足蹈,“找一个跟杨毕长得差不多的家伙杀掉,把人头给淮安军的使者带回去…然后让杨毕改个名字,去别处先多几天。待这场风波过去了,再慢慢补偿他不迟…”
“嗯…正是…”孺子可教,朱升的老脸上立刻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如果你能拿出一些让淮扬那边动心的东西补偿他们更好。毕竟两家现在是盟友,而非仇敌。只要你这边的存在对他们依旧有利,他们应该也不愿意担上兄弟阋墙的恶名…”
“嘶………”朱重八轻轻吸气。
自己这边能让淮扬总管府动心的,恐怕就是粮食和铁矿了。特别是后者,更是发动战争的必需物资。而淮安、扬州和高邮等地,偏偏都不产铁。
但眼下淮安军与和州军之间的实力相差如此悬殊,自己还上赶着送铁矿过去,不是唯恐死得太慢么?那淮扬的百工坊拿铁矿炼成精钢,打成兵器,刚好再提着杀上门来…
正犹豫间,耳畔却又传来了朱升那沙哑的问话声,“以我军如今之实力,能禁止两地商贩往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