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中间隔着睢水、淮河两道大河,以及磐石山、洪泽湖等缓冲地带的缘故,临近淮安位置,几乎看不出洪灾的发生。
但是,当过了睢水和黄河交汇处后,船头下的水面就变得越来越宽阔,很快,就再也看不到河岸与河道的分别,一个人间泽国,像被魔鬼用笔画出来的一般,慢慢显示在大伙面前。
本来已经到了收麦子的时节,田野里却看不到任何麦穗和牲畜,只剩下一片接天蔽日的暗黄色水面儿,将所有田野、村庄都给覆盖了起来。
房屋早已垮塌不见,高大的柳树和杨树,也只能看到一个灰绿色的树顶,而侥幸活下来的人和动物,就牢牢地抱着树顶上的枝干,闭着眼睛,把命运彻底交给了老天。
只要他们失去力气,就会掉进**当中,转眼消失不见。
“按原定计划,第五军留下一个团救人,其他船只,继续往上游走。”朱重九立刻举起铁皮喇叭,在由一艘阿拉伯三角帆船改造的指挥舰上下达命令,“救了人之后,立刻送往睢宁,然后再慢慢想办法往淮安那边送。”
“救人,救人,大总管有令,第五军留下一个团救人。”指挥舰上的近卫们,也多是两淮子弟,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将命令传了下去。
“救人,救人,大总管有令,第五军留下一个团救人。”临近的船只上的弟兄们接力叫嚷,让命令迅速朝舰队末尾传递。
几面特制的三角形旗帜,迅速升到桅杆顶。
更多的三角形指挥旗,从指挥使、旅长、团长的座舟上,陆续升起来,将命令传达到队伍最后的十艘大船上。
接到命令的团长徐一不敢怠慢,立刻将麾下的船只分散开,沿着宽阔的水面四下搜索,遇到在树枝上或者丘陵顶部避难的百姓,就迅速接上大船,然后再集中到一艘原本用来运粮食的巨大货船上。
待一艘货船装满了人,就立刻返航,将百姓送往睢宁。
其他船只,则奔赴下一片未知水域,继续搜索,尽可能救助更多的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由于今年春末雨水充足的缘故,这次黄河决口,受灾的面积相当大,从房村一直到徐州,侥幸没被洪水吞没的村落,寥寥无几。
即便是这些幸免于难的零星村落,也成了被洪水所包围的孤岛,如果不抓紧时间运进足够的粮食,或者组织百姓撤离的话,肯定会有人要活活饿死。
而徐州城本身,倒是因为以往常年受灾,排洪设施齐全的缘故,并没有被洪水给完全吞没,但城内的街道上,水深也达到了三尺多。
大量的土坯房屋已经被河水泡塌,淹死的牲畜和人的尸骸,顺着水流漂得到处都是,赵君用留在徐州的心腹李慕白虽然用尽的全身解数,却也只能保证城墙和府衙不被冲垮,对城内外的其他险情一筹莫展。
偏偏对岸的元军还要趁水打劫,不停地派遣通水性的士兵,乘坐小船和木筏子冲到徐州城外,对逃难的百姓痛下杀手,抢劫财物,掠走妇女,当着百姓的面儿杀死老人和小孩,并且乐此不疲。
所以当朱重九带领救援舰队赶到的时候,第一件事情不是救灾,而是驱散过河来打劫的散兵游勇,维持徐州城内外已经濒临崩溃的秩序。
好在他带来的船只足够多,而北岸的元军当中,会驾船和游泳的士卒又相当少,所以双方在水面上打了几仗之后,倒也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元军再也不敢过河来捣乱,但淮安军也没有力量向北岸发动进攻,脱脱手中的大炮虽然笨重,数量却非常充足,只要淮安军的战船一靠近岸边,就会同时被数十门火炮盯上,根本没有抢滩登陆的机会。
如此一来,双方倒也划分出了一个水面疆界。
黄河主道以北区域,尽在蒙元的火炮射程之内,淮安军轻易无法进入,而黄河南岸,包括徐州城在内的,无边无际的黄泛区,则暂时属于红巾军的控制范围,在洪水彻底退去之前,蒙元的力量,暂时无法染指。
于是乎,朱重九就有了几天喘息的时间,一面命令麾下将士进城,协助徐州知府李慕白和一干留守官吏从倒塌的房屋里边拆下房梁和椽子,赶制木筏,运载灾民离开徐州,暂时到下游的磐石山,睢宁,宿迁等地安置,一面派出大量船只,分散搜索周围区域,打探徐达、芝麻李和赵君用等人的消息,同时将幸存的百姓和将士先搭救到徐州,然后再想方设法向下游转移。
然而,跟徐州城里急需转移走的百姓数量比起来,原本还算充裕的船只,立刻就捉襟见肘。
与扬州城那边背着几十万张嘴前进的窘迫情况不同,赵君用的徐州,并不缺粮食,所以这一年多来,此公广纳天下豪杰,请他们带着家眷前来效力,导致徐州城的人口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膨胀,如今总规模已经超过了五十万,丝毫不亚于去年的扬州。
朱重九一面要组织船只从徐州往黄泛区外疏散人口,一面还要指挥弟兄们不停地从被洪水围困的村寨中解救灾民,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偏偏有些人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安分,为了能多带一点儿家财,或者比别人早一刻离开,不惜使用任何手段,每天在登船的地方,打架斗殴的事情都时有发生,给维持秩序的士兵们塞好处请求通融的情况,也屡禁不绝,甚至有人用尽各种手段,直接把关系走到朱重九的大总管临时行辕里。
“让他给我滚,如果你再敢给他们帮忙,就别怪老子不念当年的交情。”朱重九一听,就火冒三丈,冲着替人说好话的李慕白大声斥骂。
“别,别,千万别。”徐州知府李慕白第一次见了朱重九的面儿那天,就被火药给吓尿了裤子,留下病根儿到现在还没痊愈,因此看到朱重九瞪起眼睛,立刻举起手来,赌咒发誓,“卑职,卑职可以向,向弥勒佛陀保证,卑职绝对不是收了好处,才替他讨要舱位,卑职,卑职是听他说,他知道,知道徐达将军的可能下落。”r752
第三百零五章 黄河赋 下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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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徐达徐达在哪”朱重九立刻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双手紧紧揪住了李慕白的脖领子“快说那个人在哪他怎么会知道徐达的消息”
“呃呃呃”李慕白被勒得喘不过气一张白净面孔转眼就变成了紫黑色“大大大饶饶饶命”
“呼!”朱重九用力推了一把将李慕白像死尸一样丢在了地上“你你给我把他叫进来如果消息属实甭说是几个位置就是他要一艘船本总管也可以答应他”
“是是下官下官这就去这就去”李慕白大声答应着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认为自己要被活活勒死了此刻突然逃出生天岂敢不早读儿脱离险地一转眼就消失在大门之外连掉在地上的官帽都顾不上捡
“你这厮”朱重九不屑地骂了一句缓缓走回帅案旁双手撑在在面避免自己摔倒
连日来他派出船只四下搜索从徐州一直搜到了睢阳城外被大水冲散的红巾将士救出了不少却没找到一个隶属于淮安第三军的徐达连同他所率领的的那五千战兵就像蒸发了般凭空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非但是徐达连同他所去接应的对象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人至今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被救回来的红巾将士只是一味地哭诉说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两个丧心病狂居然派人在半夜炸开了黄河大堤说那水势来得如何迅疾让大伙全军拔营撤往高处都来不及只能各自逃命问起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便众口一词地说水来时二人都被骑兵簇拥着向东撤下去了至于最后撤到了什么位置谁也没看见问起徐达的下落则两眼发直显然根本不知道徐达已经赶往睢阳的消息
如此接连数日朱重九心里已经有了股不详的预感觉得自己可能注定要与这个绝世名将无缘了谁料今天忽然峰回路转居然有人要拿着徐达的消息换上船的资格让他怎么不欣喜若狂
以他对徐达的了解此人在大难之前绝对不会丢弃弟兄们独自逃命所以找到了徐达第三军那五千战兵至少就有机会找回一小半儿能带着这些将士们返回淮安这场人为制造的水灾对淮安军士气的打击就不会太沉重而凭着徐达、胡大海和逯鲁曾等人他就还有机会将脱脱的三十万大军挡在淮河以西假以时日只要应对得当未必不能把今日之仇连本带利讨还回来
正欣喜地想着门外又传来了李慕白那献媚的声音“大总管大总管人人我带来了随时听候您的召见”
“请进”朱重九迅速在自己脸上揉了两把换上一幅镇定自若地模样大声吩咐
“是谢大总管赐见”李慕白又大声拍了一句马屁斜着身体缓缓蹭进了屋子“这就是我家大总管你有什么消息赶紧如实告诉他老人家如果敢撒谎骗人的话过后不光是你你们全家老小一个也活不得”
“草民冯国用拜见大总管”来人却不像李慕白一样市侩不慌不忙整理了一下衣服跪倒施礼
“免了”朱重九摆了摆手示意来人不必客气“我淮安军不兴跪拜之礼你怎么会知道徐达的消息他如今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启禀大总管草民其实不知道徐达将军在哪”来人利落地站直身体然后大声回应
“什么”没等朱重九做出反应李慕白已经尖叫着扑了上去伸出长长的指甲冲着冯国用脸上乱抓“你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你可把我给害死了姓冯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