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便是会试开考的日子。才丑时满天繁星,京城各处的会馆旅舍便灯火通明热闹起来。不一会儿,一夜无眠的举子们,用罢壮行的酒饭,揣着忐忑壮志,坐上车马或是步行,在书童或家人的陪同下,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往贡院汇集而去……只见他们身后的书童或家人,扛着铺盖卷,提着大大小小的考篮考箱之类,那架势看上去就像逃难一样。
因为举子们是要在考场中过夜的,而且二月份的京城一早一晚还是春寒料峭,所以除了必要的考试物品和吃食之外,铺盖棉衣暖炉之类都是少不了的。当然这也跟考生们的身份今非昔比有关,历来只有酸秀才,没有穷举人,有资格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老爷,就算原先家里一贫如洗,这会儿也都发达了,有的是同乡缙绅贴补帮衬、锦上添花,所以都带着书童,顾着脚夫,应考物品也准备的齐全周到,跟乡试时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等到了贡院前的广场时,不少人就后悔了,因为考场不许闲杂人等入内,一应物品只能由考生一人携带。举子们只好将被褥大衣抗在肩上,背上背着考箱,手里提着考篮和考凳……之所以要带凳子,是因为数千名考生入场点名、搜检是十分耗费时间的,头一天从天不亮到黄昏,全都用来干这个。如果考生运气不好,凌晨等候,黄昏才入场的话,没个凳子坐坐怎么撑得住?
除此之外,他们脖子上还挂着卷袋……顾名思义,卷袋是用来装试卷的袋子。当考生通过点名搜检进入考场后,便可以领取答题卷了,但那时候两只手都占满了,根本腾不出手来拿卷子,而且答题卷可是考生们的命根子,容不得半点污损,于是挂在脖子上的卷袋便应运而生了,领到卷子可以直接往卷袋一塞,而且卷带中间有一层油布可以防雨。到了号房中第一件事,就是把卷袋挂到墙上才安心。
于是贡院门前便出现了这样一副情形,只见一个个文弱书生,扛着被褥、背着考箱、提着考篮、考凳,脖子上还挂着卷袋,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比起他们接下来将遭受的非人待遇,这又算不了什么。
待到五更鼓起,便听平地三声炮响,贡院辕门洞开,两列身穿簇新号服,腰挎长刀的禁军兵丁从辕门里顺序出来,在贡院前的广场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待其一个个手按剑柄肃容站定,又是三声炮响,这次贡院大门洞开,又走出两列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官兵,在大门到辕门间列队。
当再次响起三声大炮时,龙门缓缓洞开,京城的钟鼓楼也撞响了钟鼓,各寺庙观宇也一起响应,遥相唱和,昭示着大明永乐十三年的会试,正式开始了!
此刻至公堂前早已摆好了香案,主考大人领着众考官跪接了圣旨,又拜过了至圣先师,再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巡场,请文昌帝君进场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做完了这些仪式,才放考生进场点名搜检。
待第一批一百名考生被放进贡院大门,天刚蒙蒙亮,二月上旬的京城,白天已经暖和起来了,但这样清晨时分,依然春寒料峭,整个贡院像一座小城,城四周是密密丛丛的围枣,所以贡院又叫做‘枣城’。此刻这座枣城笼罩在清晨的薄雾,枣城中的举子们,觉着自己的前程,也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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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名识认之后,考生便可以进贡院大门了,但不是直接入考场,而是在一座石坊前排队,待凑齐了一百人便在官员的带领下进入龙门,便见龙门内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各设着数座小厅,这就是考生们闻风变色的‘议察厅’,这议察厅的名字虽然不错,可却是所有举人们最最丢脸、最最扫进颜面的地方。因为按照大明朝最初的规定,只要是想进考场的举子,不管穷富也不论老少,全都得在这里头宽衣解带、赤裸裸的接受贡院兵丁的搜检。
不过好在洪武皇帝仁慈,在听说举子们饱受羞辱,甚至有人愤而弃考后,在洪武二十年下旨宽待举子,从那后入场搜检就成了走过场,通常是举子们在甬道列队,兵丁简单一搜身了事,至于那些议察厅则闲置下来,只有极个别不长眼的考生才会享受到入内搜身的待遇。
举子们本以为今次也如同以往,应该只是走个过场,此刻却有些不安的发现,那些本应该无人问津的议察厅内,如今都亮如白昼,不像是要闲置的样子。
待举子们在甬道中列队,王贤出现在龙门前,他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举子道:“本官王贤,此次会试的搜检官,诸位可能都知道,往届会试的搜检十分松懈,未免有不少鸡鸣狗盗之徒心怀侥幸挟带文字入场。这是对太祖皇帝的善意的最大不敬,是对朝廷抡才大典的最大羞辱,也是对诚实正直的考生的最大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