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嫤不知道,如今满脸是血的她,用极端冷酷的声音说出这话时,恐怖程度不亚于方才马贼。立夏和立秋一打哆嗦,忙站起来,踉跄着走两步扶起谷雨。
强忍住呕吐感,卫嫤抻着马鞭:“我知道,你们第一次见这么多人被砍死在眼前,肯定会害怕。但牙行教你们时,应该教过丫鬟该忠心护主。多看看谷雨是怎么做的,你们也就明白,为何她是大丫鬟。现在,立秋扶她下去,好好给她包扎伤口。”
楚琏送来的这四个丫鬟好是好,规矩周全干起活来也精细。但牙行一开始就打着将他们送进高门大户的目的,这样调.教出来的人难免心高气傲。尤其当他们顶头上司还是谷雨那么个样样都不太出众的丫鬟时,阴奉阳违也在情理之中。
平常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磨练谷雨了。毕竟谷雨虽有不足之处,但胜在一个忠心耿耿。但今日他们的表现,直想让她砍马贼时顺便把他们砍了。签了卖身契,领着月钱,立夏立秋还当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公主不成!
她这么说着,谷雨确是有些不肯:“夫人,我自己来就是。你身上衣裳脏了,身边离不得人服侍。”
卫嫤挥挥手,神色坚定:“我自己来就成,如今你是伤病号,耽误不得。”
谷雨看着自家夫人脸色,突然明白了她方才话中的意思。是啊,方才连她都知道保护主子,立夏和立秋为何躲在后面。
到底谁才是主子!
莫非仗着自己是世子送来的人,想压夫人一头?
夫人对她这么好,明明自己也需要人伺候,却顾忌着她身上伤,将下人打发到她这边。感动间谷雨想起了在京城时发过的誓:想欺负她家姑娘,先从她谷雨身上踏过去。
虎着脸,她朝立秋招招手:“你跟我进来。”
立秋一哆嗦,平日谷雨姐姐脾气很好,怎么这会跟夫人有点像。那感觉,好像被马贼上身似得,让她一看见就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见立秋小心地扶着谷雨走进毡房中,不多会里面传来谷雨的呵斥声,卫嫤长舒一口气。到凉州后,一些事只会更复杂。她不怕谷雨狐假虎威,就怕这个大丫鬟立不起来。而且以谷雨那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叫她随便欺负人也是不可能。
打发下人各司其职,她进毡房找出两人的衣裳,走到旁边的毡房。
毡房内的草席上,汉子的尸体已经凉透,乌兰和巴图满身是血地跪在旁边。虽然没有了方才的嚎啕大哭,但压抑的抽泣却更让人心下悲伤。
“阿妈,阿爸人那么好,为什么长生天不保佑他长命百岁?”
巴图的阿爸还真是个好人,卫嫤想起今早毡房里迎出来的那个爽朗的蒙古汉子。他热情地邀请他们来这歇脚,甚至宰杀了一头羊,并嘱咐乌兰妈妈做些丰盛的菜肴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安排好一切后才唱着长调赶着牛羊去远方。
整个过程中他没提任何回报,以前卫嫤只当热情好客是一种营销手段,毕竟出去旅游小到一碗泉水茶都要价不菲。然而见到巴图一家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浅薄和偏执。
心下感动她亲自下厨,后来晏衡也参与进来。如今马奶酒熬好了,满蒙全席上了桌,就连烤全羊都腌个七七.八八。秋收时节最为欢快的晚宴即将开启,她却再也听不到那如这片草原般宽广悠扬的长调。
“巴图,阿爸去见长生天了,他会在天上保佑你。”
巴图梗着脖子:“可那些瓦剌人也信长生天,阿爸在那里只有一个人,他会不会受欺负。”
一家人都极其信奉长生天,听到这连乌兰妈妈的哽咽声都加重了。一时间卫嫤手足无措,抱着衣服她给晏衡使眼色。他所在的西北军也常有将士阵亡,安慰死难者家属,晏衡应该比她更有办法。
晏衡眼睛一直盯着汉子身前,收到阿嫤求救的目光,他心中天平很容易倾斜。握紧拳头,他愧疚道:
“不会有人欺负你阿爸,因为……他是被汉人杀死的。”
汉人……卫嫤瞳孔放大,突然想起方才她靠近时,独眼龙嘴里的官话。方才一阵忙乱,她几乎把这事给忘了。
也对,若是瓦剌人,说起汉语来腔调肯定有些怪。而方才的独眼龙,一口官话甚至比丁有德还要标准。方才那些马贼看似凶狠,实则一靠近她便畏手畏脚,明显是想活捉她。但对上晏衡,他们确是十足狠厉。
想要晏衡命,想活捉她百般欺辱,这行事风格怎么如此熟悉?
巴图抆抆眼泪:“我不信,你不是汉人,为什他们想杀你?”
这点卫嫤秦楚,但她疑惑的是,为何晏衡会知道那些马贼不是瓦剌人?毕竟单从长相上看,他们绝不是汉人。
晏衡走到汉子身前,挥刀砍断他胸前那支箭。抆干净箭头后,他本就沉郁的面色又阴下去几分。
“这些马贼所用弓箭,看起来的确是瓦剌人的样式。但瓦剌人的冶炼术比之大越要高高超,箭头颜色浅且亮。这颜色明显是大越的,至于那些瓦剌人,我想应该是这次西北大捷的战俘。”
行家一出手,连武装到牙齿也能认出来。卫嫤感叹间,旁边的巴图已经变了脸色。拉住乌兰妈妈,他谨慎地与两人隔开一段距离,满眼仇恨。
“是你们害了阿爸。”
“巴图,你……”
卫嫤有些无言以对,说人不是他们害的么?如果不是他们来此借宿,那些俘虏也不会找过来,巴图的阿爸也就不会横死。
心下疲惫而哀伤,看向躺在地上的汉子,卫嫤想起他临死前拜托她的事,灵台恢复一丝清明。
“巴图,你听我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执,但你不能凭此就说,汉人中没一个是好人。”
巴图点点头,眼中仇恨散去不少:“你们走吧。”
“安置了你阿爸,我们一起走。”
见巴图不可置信的神色,卫嫤拿出她前世商场谈判的本事,气势全开。虽然脸上有些狼狈人也不够高大魁梧,可她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还是很容易让人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
“我知道你想报仇,但报仇首先要找到凶手,杀害你阿爸的凶手也是我们的敌人,跟着我们你更容易找到他。再者,报仇需要实力。你和乌兰妈妈孤儿寡母,能不能继续在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原放牧还两说。到时衣食无以为继,连命都保不住,又谈何报仇。你心里面有疙瘩,这我清楚,但将心比心我们心里又何尝没有愧疚。不提我答应过你阿爸,日后会照顾好你和乌兰妈妈。就算我没答应,凭着这份愧疚,我也会一直帮你们。”
巴图年纪小性子有些冲动,但乌兰妈妈却饱经世事。草原人崇拜勇士,即便他们归顺了大越,这种习惯从未变过。她方才见过那位大人身手,一身俊俏功夫,用气刀来甚至比那达慕大会上的金刀勇士还要厉害。跟着他,巴图日后才有未来。她已经没了丈夫,不能再因一时冲动害了儿子。
“巴图,不是他们害了你阿爸,相反方才还是大人救了我们。阿妈相信大人,我们跟他走。”
在乌兰妈妈的怀抱中,小狮子般愤怒的巴图逐渐冷静下来。虽然他眼神中的热情不在,甚至隐隐有些敌视,但这种态度却让卫嫤松一口气。
其实刚才她可以瞒住巴图,那样她与阿衡会被母子俩当成救命恩人。即便日后被拆穿,以晏衡本事也不惧一个牧民。但那样做,她又与吴家人有什么区别?自私自利谁不会,但失去了心中信念,只为享受而活,又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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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人的葬礼有天葬和火葬,卫嫤受不了抛尸荒野被鹰隼吃掉,最终说动了乌兰妈妈火葬。
不知为何,在她提出火葬后,乌兰妈妈看向她的神色有些激动,甚至连巴图对她的敌意也都几乎淡到没有。
后来还是晏衡解了她心中疑惑,原来只有蒙古族内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火葬。而且此火葬也不是她理解的扎堆柴火一把火烧掉就行,而是需要请喇嘛来做法事,烧后的骨灰撒向江河山川,或放置于亲人身边永远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