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着她落单的时候实在太轻而易举了,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子,很快,他就在珍珠铺的后门堵到了她。
悄悄推开门她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他胸前,惊慌失措地惨叫道:“不是吧,这回这么快就找……哎?你不是那个臭道士么?”她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你没死啊?”
一个狠心的小姑娘,这是在第二次见面后他对她下的评价。
他按捺住脱口而出想问她到底为什么就认定他是个道士的冲动,像个寻常的纨绔公子哥般挑起她的下巴,狭眸飞斜,呵在她耳边道:“招惹了我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她小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道:“哎呀,这这这……”双手捂住脸:“第一次被调戏,人家好激动。”
他冷笑着将她双手一钳,云头一招,就这么提回了自己刚刚落户在九重天的府邸。年少气盛这个词,对神仙同样很适用。那时候的他不过刚刚三万岁左右的一个年轻神君,又是一族少主,绑人这种事他做得十分顺溜,并且毫无负罪心理。
她不是神仙,可也不是妖精,能去三界交汇之地天街的自然也不是个凡人。他花了一天时间想弄明白她是个什么东西,结果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弄明白,于是他选择放弃。第二天,他花了一天时间想弄明白她是哪家哪户哪个洞府的,想不到这小姑娘表现得想个骄纵无知的千金小姐,内里却是有骨气。被绑过来一声不吭,气鼓鼓地坐在花窗下,任他威逼利诱都不开口说一个字。
“你不饿么?”起初他抓她来是因一时之气,放在家里两天后渐渐了好玩的心思来。就和头爪子尖尖的小兽一样,会张牙舞爪地吓唬人,也会困倦地抱着脑袋打盹。
饭菜的香味传来,她吞了下口水按了按肚子,哼了声扭过头去。
他坐过去,她挪过去一点,他又坐过去一点,她又挪过去一点。如此反复三次后,她刚挪过去,身下一空,蓦地摔下长椅。臂一伸,她趴在他胸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樱红的唇褪得发白。
“你个混蛋!”惊怕之后,她红着眼一拳重重捶在他胸口:“你想吓死本小姐么?!”
那一拳使足了力气,砸得他没岔了气,费尽力气抓住了拳打脚踢的她,他哄小猫似的道:“你是下界哪处山府或水泽里的?”
“你问这个干嘛?”她警惕地看着他。
与冷漠的羽禽不一样,少女的身体抱起来柔软而温暖,淡淡的果香盈盈满怀,让他少见的心猿意马。他说:“知道你是哪家的,我好接你上九重天来。”他自认十分真挚地……哄骗道:“来九重天上我度你成仙,寿与天齐不是谁都有这机遇的。”
她不为所动,审视着他:“你有那么好?原因?!”
头一次遇到这么个迟钝……的姑娘,他无奈地捏捏她的小拳头:“我很喜欢你,想与你在一起。”
“呸!”她抽出手,一巴掌挥上他的脸:“九重天上的神仙没一个好东西!你个登徒子,我苏采祝你一辈子不孕不育!”
“……”这不仅是个迟钝的姑娘,还是个凶残的姑娘……
小佳人在府里没藏几天就东窗事发了,这一点他早料到了,毕竟看她穿着非富即贵,走丢了家里肯定会大肆寻找。可他没料到的是,找上门的是中天帝宫里的人。
那日,来府上的上仙恭敬地对着坐在窗子下剥葡萄的小姑娘道:“小姐府上找的心焦,小姐在外玩了几日也该够了。陛下特命我来接小姐,护送您回家中去。”
小姑娘一心一意地剥着葡萄,吃完满满一盘,打了个饱嗝,伸出双手来。
那上仙不明所以,却见才上天界不久的那位风神少主心甘情愿地握着她的手仔细抆干净。上仙眉梢挑了挑,对上她投来冰凉目光,心中咯噔一声,垂下了脑袋。
“我要走了。”她跳下椅子,拍拍袖子,手背在身后摆了摆:“看在你这几天伺候得还不错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
他还想问一问,却听她背对着他踏出门道:“臭道士,江湖不见。”
她是天帝亲自派人来迎接的人,他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上仙,最后咽下去了所有的话。
这边人前脚才走,那边提着酒人未见笑语先闻的如夜君随后进了门:“来来来,我猜你现在心情很不好,特地来找你喝酒。”二人早先在西极佛会上就已相识,脾性相投,是对挚友。
他的心情确实不好的,袖一甩就要关上门:“今日没心情让你来看热闹。”
“好呀,我走,你可别后悔。”如夜君笑眯眯道:“这九重天上怕只怕仅我一人会与你道出你那小心上人的来龙去脉。”
如夜君所说得有些夸张,也不尽然全是夸张。
“她究竟是谁?”
“她啊。”如夜君拍开酒坛上的封泥:“她的来头可真不小。说来话长,这三界中有处上古诸神留下的古战场你可知道?”
他怎会不知道,他的天劫就在那历的,也是在那碰到她的。
“她就是那荒天梵境的主人,三界里不论妖仙皆称呼她一声‘梵主’,麾下驭有三百上古妖兽和不计其数的灵兽灵禽。”如夜手持夜光杯细品了口,接着道:“九重天上的神仙无一不以能得到梵境一灵兽为荣,这不是最重要的。”
清玄君痛饮一口道:“别卖关子。”
“最重要的是她那三百上古妖兽,三界哪股势力不是深深忌惮?”如夜君的笑意淡了几分道:“天帝陛下也是如此啊,拉拢一家势力最可靠的法子是什么?”
后面的话字字胜刃,一刀刀扎在了他的心上。
如夜君举杯淡笑,笑意说不出的冷淡嘲讽:“自然是联姻了。天帝本想娶她,但梵主年纪与他太过不相当了,便为自己的大儿子求娶了。”他一饮杯中酒:“说来你与我差不多的风流性子,怎么才几天功夫就对个黄毛丫头上心了?”
“我和你不一样。”清玄淡淡道。
“你和我哪里不一样?”如夜执扇笑道:“也对,我对佳人向来礼遇有加,没有你那般粗鲁一见面就掳了人家回来。”
他注视着她已远去不见的方向,似笑非笑道:“你有很多佳人,而我,只有她一个。”
第三次见面,是在荒天梵境里,她斜坐在兽骨塔顶,一个人吹着笛子。塔下伏了许多聆听的妖兽,灰黑的梵境里,她那身烈烈红衣是唯一一点亮色。
他一走近,那些假寐的巨大凶兽齐齐抬起头,幽绿、赤红的眼睛,像一盏盏硕大的灯笼向他围拢过来。
平缓的笛音骤然如急雨铮铮而起,妖兽们如收到了指令,尖锐的爪子在地上抓出无数道深深的裂痕。
嘶吼声奔驰而来,大地震颤,他动也不动。
尖爪碰到他时,横着的笛子在尖尖五指一转,塔顶传来高声呵斥:“去!”
那些猛兽和先前一样,听话地收回巨爪,一个接着一个隐去了身形。
一个塔顶,一个塔下,一个静坐,一个静立,两两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