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仅想进太医院一日。
颜美恢复了见面时温和有礼的语气,挑起嘴角道:“那么在下就与老伯仔细说说需准备的事宜吧。方才吓着您了,真是对不住。”
他躬身扶着司福站起,指甲深深地嵌入管家布满皱纹的手背,司福木然地被他放在凳子上,双眼无神。
午膳时分,隔壁柳家换班的家丁看见一个青衣男人从院判府出来。他很是疑惑,司府一般不见外人,这人穿着打扮就是个最平常的百姓,来隽金坊做什么?
那青年感受到他的视线,朝他微笑了下,家丁不由也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一个时辰过后,昌平街口起了喧哗。七八个衙门里的侍卫配着腰刀,排队往这边快步行来,后头还跟着数名牌头。
守门的家丁们窃窃私语,两盏茶的功夫后,两张遮着白布的木架子从司府的大门抬了出来,众人皆是无比震惊。
司院判家里出事了?
“噤声!”
巷子里起了风,掀开白布一角,家丁眼尖地看到一截洗的发白的袖子,和一只苍老黝黑的手。
是府里那个洗菜做饭的老仆!
紧随其后的架子勾着他们的眼,白布下露出半寸漆黑的靴底,极其干净,略无尘泥。
司……司院判?
第127章 刺客
“此人二十一岁,名叫司樯,就是从木啬声的那个樯。 他是右院判司严的独子,因年幼失恃,被司严送往南海族中教养。他父亲无意让他学医,盼着他读书入仕,光耀门楣。”
罗敷靠在罗汉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淡淡地嗯了声。
徐步阳转了转眼珠,陪笑道:“师妹啊,你就不好奇吗?”
“再好奇,你们不也要把我赶出去?”
徐步阳充耳不闻,继续说书大业:“这孩子想继承家学考进太医院,父亲是坚决反对,但雏鸟一大,翅膀就硬了,什么糊涂事都做的出来。咱几个审了好一番,才知道他被绑是假,加入杀手窝是真。审雨堂有专门施毒解毒的一撮人,他因为父亲的缘故与他们走的密切,迷上了歪门邪道,被卖了还帮他们数钱。”
罗敷放下书,交叠起手指,“因为司严的缘故?”
徐步阳严肃道:“司严三十年前还没进太医院的时候,曾是审雨堂数得上名号的圣手,许是因那地方乌烟瘴气的,他就以进京当线人为名试图脱离组织。这些年来,他为审雨堂暗中做了不少事,所以人家很君子的没动他族人,可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知道了这段过往,卯足了劲要重蹈覆辙。你说那刀口上讨银子的营生有什么好?”
罗敷心里掐着时辰,下榻把处理好的银丝凤丹带去了隔间,徐步阳跟着她后脚,絮絮叨叨个不停。
她拿出一罐竹筒,揭开盖子,里面是晶莹剔透的蜂蜜,呈现纯净的白色。准备制药丸,所有的东西准备齐全,就等开工了。
“如果说上头交给他任务要他完成,才许诺一定的好处,不大说的通,因为他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徐步阳令人抬着架子,换了个方向,“不不不,师妹你看咱胸口这窟窿,明明是冲师兄我来的嘛!”
“所以他为什么要杀你?”
徐步阳躺着耸耸右肩,“恐吓喽,警告喽!虽然他没来得及说就又昏过去了,但明摆着他上峰想要他表表忠心,刺杀一个和恶贯满盈、贪得无厌的左院判联系紧密的人物,何乐而不为啊。”
罗敷一点一点地从炉火旁转过脑袋,阴森森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咳咳,咱的意思是,既然他是个新人,就有义无反顾为组织献身的义务,被抓就算了。要是他老子来找审雨堂拼命,也清理掉便是,一刀子的功夫。”
罗敷扶额,“我不觉得审雨堂为解决后患,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杀掉堂堂太医院右院判。司严要担心的只有他自己下的□□,如果他知道中毒的这批人里有他儿子的话。”
她将蜂蜜倒入锅里,用力扇着火,绷紧神经看着炉子。
年轻刺客的手上有常年拿笔的茧子,是念书写字磨出的。罗敷想起司府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颗参天老槐矗立在屋前,是父亲对独子的期许。
崇侑清祀,是为司樯,路侠槐卿,府罗将相。
虽然她厌恶这两人,却还是有些感慨,手上的动作不由缓了些,回过神来时蜜面已经冒出浮沫了。
“快点捞!”
徐步阳恨不得自己跳下去帮她,炼个药丸也心不在焉的,女孩儿脑子里成天都装什么呢!
忙活了大半天,罗敷放下瓶瓶罐罐,狭小的室内充斥着一股蜂蜜和植物混合起来的奇异香气。小公主的药有了着落,她可以不像原先那么担心,也不用那么愧疚。当时放跑了匈奴偷药的暗卫,是看在小时候苏桓对她照顾有加的份上,还个人情罢了。
想到匈奴那边,她又开始头疼。她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见到祖母,她就算想离开,王放也铁定不让她走。真要有了牵挂,动身就变得万分艰难,她明白其中的情理。
她突然问了一句:“你进过宫吗?”
徐步阳跟不上她的思路,懵懵懂懂地道:“进过啊,九年前就进过。”
她摩挲着风崖石制成的小瓶子,“我是说,我师父有没有带你去过明都的禁中。”
“都四十年了,记不大清。”
罗敷盯着他真挚的书生面孔,想看出一点虚伪的敷衍来。良久,她叹了口气:
“师父……年轻时是什么样的人呀?”
她记得舅母拎着她的帽子将她带出梁宫的情景,只是一个画面,她记了十三年。
那时候师父的头发就已经白了,她却半点也不觉得他老,等到她发现他不年轻了,他就真的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欲无求,缄口不言。
她害怕那样的淡漠,好像他的心是一堆死去很久的灰烬。
徐步阳很伤心:“师妹,你真的忍心提醒师兄的年纪吗!”
他望着她寞落的神情,终是有些怜悯,脑子一热就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