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琼负手淡淡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岂是能一眼就能摸清的?带路罢,我亲自去看看。”
推开木门,一股长年不通风的陈腐霉味扑面而来,好在灰尘不多,药库里的物件倒还可看。借着天窗的微光往里深入,两人来到一张长桌前,长随道:
“就是这里。”
眼前是一小方空地,长桌上搁着一座铜制香炉,炉里还剩着丁点灰烬。抬起头,桌子正对天窗,浸在一束融融的光泉里。
方琼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一寸寸移过去,在几个褐色的斑点旁画了个圈。
“你用了多长时间找到它?”
长随想了想,“三个时辰,昨夜还有一个半时辰。”
方琼笑着叹了声,“父亲可是找了十来年啊。”
引江恭谨道:“若不是老侯爷这些年殚精竭虑,属下们也无从下手。”
方琼闭目道:“你跟着父亲的时日比在我跟前多得多,我追查此事,少不得要向你们这些府中的老人请教,以后便无需刻意瞒着我什么。”
引江转了转脑子,忙道:“属下明白。只是老侯爷一心为了公子好……”
方琼无意再听他言语,径自细细观察起那三四个极小的斑点。
“公子,这瓶药水到底是何物,怎么能让多年前快消失的遗迹显露出来?”长随惊异地问道,“难道说寻木华的汁液可以保存这么久!”
方琼轻轻吐出几个字:“樊桃芝。”
南海有奇药,传闻能起死回生,使人羽化登仙。
但仅仅是传言而已。
樊桃芝和寻木华相伴而生,互以对方凝炼出的药水可鉴,用手头的药水涂在寻木华的表面,或者只是接触到汁液,就会让药水变色。
方琼凝神一刻,抚过桌上粗糙的花纹,缓缓道:“药效超乎寻常是其一,几十年前在这里停放过的东西,现场就是保存再好,也不可能到今天还清晰可察。”
引江大惊:“公子是说,有人知道方氏在暗中查访它的下落,故意留下痕迹让我们继续?”他摸了摸褐色的斑点,湿漉漉的触感在皮肤上无比真实,“这痕迹要是新鲜的,就说明世上真的有第二朵寻木华!”
方琼低声道:“倘若世上真有第二朵……”
他似是想起什么,唇角冷冷地勾起来,“一族枯荣系在一个死物上,当真可笑!”
屋外的天空晴朗湛蓝,方琼眯着眼看向从云中穿梭出的太阳,心底却如深海般沉郁。
四十年,够久的了。
“公子现在回府馆么?”
他凤目一扬,思忖道:“你带人先走,我约莫午时回。”
从冷清的药局出来,向左一拐,沿着大街走上百十步,就是京城太医院院判居住的客栈。三层的小楼前有一块辟成菜畦的院子,还种着五六棵腊梅数,映在花窗上的疏影绰约曼妙。
方琼独自一人踏上楼梯,在回廊里信步转了一圈,来到尽头的一间房外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纸张哗啦啦的响声和笔架的摇晃,侍女清脆地喊了一声:“谁呀?”
“秦夫人在么?方某有事请见。”
过了一会儿,门才慢悠悠地开了,小丫头朝他行了个礼,踩着小碎步匆匆下楼去了,想是主子要会客把她支开。
他含笑看着墙边的人,一身藕荷色的棉袄,海棠红银鼠比肩褂,牙色绫棉裙,还是浅浅淡淡的颜色,清清净净的容光,从不会令人不舒服。
“公子找我何事?”罗敷扶着门问道。
“进去说,这里风大。”
她只好将他放进来,身子挡住一团乱的桌案,“公子直说好了。”
这是她二十日里第一次见到方琼,他应该是头一批入城的,不在府馆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
方琼和声道:“方某知晓秦夫人长途跋涉,不免疲乏,但今晚和明晚隔壁的饭局还请一定过去。”
罗敷语塞一阵,“公子来此就是为了此事么?我虽不太通人情往来,这些规矩还是晓得的,必不会让公子面上下不去。我们太医院的人南下就是为了帮扶地方药局,对公子有益的事一定会做。让公子为这么件小事担心,可见我平日里挺大意的,着实惭愧。”
她一边说一边想,希望他后头能说出点实在的东西来,就为了吃两顿饭找她,哪里能劳动他大驾?
方琼微笑道:“那就好。是方某多虑了,其实方某也是顺路过来,秦夫人与别的医师们不同,一路奔波,好好休息才是。这屋子可还入眼?”
罗敷越发不安,回道:“甚好,也就住四个晚上,公子费心。”
方琼拉开一张圈椅坐了下来,正对着书案上纷乱的物什,她头更大了,怎么还要跟她促膝长谈?
“秦夫人总是这样防备方某,是方某给秦夫人的压力太大了么?”
罗敷倒抽一口凉气:“公子说什么?”
“还真是啊。”
罗敷尴尬得无以复加,想直接把人推出去,却没胆子下手,努力和和气气地道:
“公子可能误会了,我一直都很感激公子,来洛阳以后也仰仗公子甚多,对公子只是尊敬,绝对没有防备之心。若说揣测还是有的,但像公子这类人,我们的想法应该也不重要吧?”
她贴着桌沿为他沏了杯热茶,很真挚地端着茶托望着他,一副不明所以又莫名其妙的神情。
方琼道声多谢,接着说道:“且不提此事,今晚秦夫人就代表太医院在药局说两句罢。你也看到了,方氏一开始提议扶持国朝各地的药局,落到实处却困难不少,就像这南部三省,原平是最北面靠近京城的一个,府治的药局还是经营惨淡,离差强人意尚有差距。方氏虽在四面八方的商人手中买下药材,输送地却多为北方,南面的营生才刚刚开始。秦夫人与几位御医商量一下,这几日会有药局的人来讨教。”
“过年还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