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扼腕叹息,计然却在旁边哈哈大笑,笑得十分开心。
子贡眉头一皱:“先生缘何发笑?”
计然捋着胡须道:“子贡与我听说过的那个人相差太多,我听闻陶朱商以致富,成名天下,为人义薄云天,居一巷则富一巷,居一城则富一城,居一国则富一国,如今的你,却瞻前顾后,茫然不知所措,故而发笑。”
子贡脸色一红:“彼一时,此一时。”
“不然,既然你如此神通广大,难道就没什么进入陶丘的办法?”
被计然教训了一通,子贡有些惭愧,抬起头道:“途径当然有,曹伯对下层的控制其实很松弛。我在城内朋友众多,无论是大夫、士、皂、舆、隶、僚、仆、台都有所来往。他们中许多人受我恩泽,或欠我钱帛,或曾被我救助,所以光是入城的法子,我便能找出十多种,不仅安全可靠,还能不让任何人发觉。”
“这不就行了。”
子贡又犯难道:”可就算进去也枉然,公孙疆已掌握兵权,曹伯离开宫城,我也进不去,无法劝说他,光凭吾等这数十人进去,又有何用呢?“
计然对此不以为然,他说道:“子贡,你的话前后矛盾,你这是要保曹叔振的一家一姓社稷延续,还是想让战火在陶丘面前止步,保城内数万黎庶商贾安全?”
子贡道:“自然是后者,但欲保其民,就要说服其君放下妄想,停止与宋国、赵氏动武,难道不是么?”
计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知道子贡这类行人的通病,他们走的是上层路线,眼睛只盯着一个邦国的国君、执政、大族等可拉拢争取的对象,却忽视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此子是个可造之材,只可惜从事行人之职太久,那套与上位者结交为上的理念扭转不过来,最终一身本事,却落于下乘的行人策士之流,终究难成大器!
也是时候点醒他了……
计然突然冷笑:“劝了国君,就能挽救一个邦国的危亡么?这就好比治病不治膏肓肺腑,只治腠理肌肤一样。”
“我且问你,从古至今有多少怎么劝都劝不住的疯狂君主?后羿沉迷射猎没人劝么?夏桀残暴荒唐没人劝么?商纣好大喜功没人劝么?周厉王贪婪粗暴没人劝么?周幽王好色废长立幼没人劝么?卫懿公玩鹤丧国没人劝么?曹共公粗鄙无礼没人劝么?晋灵公顽劣不改没人劝么?陈灵公秽乱朝堂没人劝么?楚灵王眼高手低,楚平王倒行逆施没人劝么?这些昏君的下场如何?自己身死国破,最后还得连累民众!”
计然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带着熟读史书的失望和愤怒。这番话让众人愕然,让石乞停止了磨剑,静静细听,让子贡如同当头棒喝,沉默不语。
作为行人使节,他当然要挑着别国有权有势者结交,讨好国君,知道他们的爱好,然后投其所好,诱使他们加入自己。可如今计然却把子贡一直以来钻营的对象贬低得一无是处,他这是要在子贡面前重新指一条路。
一条满是荆枣的路,却也鲜花盛开的路!
子贡朝计然一躬身:“小子受教,还请先生说下去!”
计然语重心长地说道:“子贡啊,你的目光,不该只盯着高高在上却粗鄙无物的肉食者……”
他的手朝下一挥,指着那些遍地都是,却一同构成了坚实大地的尘埃。”你还要看到,臣服于其淫威之下的亿兆斯民!你的夫子是不是说过舟与水的话,还被赵将军总结精简了,你可还记得?”
“夫子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而主君则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子贡若有所悟。
计然知道子贡已经领悟了,他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利用你在城中的关系潜入陶丘吧,曹伯和公孙疆要发疯,要自寻死路,在货殖功利影响下的百工商贾却不一定愿意陪他们灭亡。这些人平日看似弱小的涓涓细流,任人宰割,可发起怒来,也却是能掀翻艅艎巨舟的滔天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