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皱皱眉头,问这家伙是白问。什么都说好。视频里的老师也无法沟通,只好自己瞎琢磨。
红薯秧子依旧青脆,不过嫩尖儿已经老的不能再吃,只能割下来喂猪。泛着隐隐红色的叶子上一滴露珠晶莹剔透,好似离人眼角的泪。
依依专心的在勾勒阳光的线条,根本没注意到街门口进来的男孩。等他在家中没找到人,绕到后院都到她跟前了,女孩才从阴影中抬起头来。
眼前的男孩好高啊,目测比大哥还高。眉目清隽,肌肤白皙干净。身穿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脚上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整个人看着清爽干净,好似一阵清风迎面而来。
“你找谁”话语出口,女孩想起今早大哥去公社接要来村儿里的知青了,他估计就是。“你是来村儿里的知青吧我爹不在,应该在村委呢。”
李朝阳刚才一见到她,就已经确定这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妹妹。小小的人儿已经长大,精致的五官依旧有小时候的影子。大眼睛如泉眼般清澈见底,眼波流转间好似光影在闪烁。
这些年,他跟着父母四处搬家,爸爸妈妈工作很忙,他不想他们担心,所以根本没机会来这里找妹妹。
“我叫李朝阳,是下乡的知青。你是杨依依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之前见过你,不过那时候你还小,肯定不记得。”
女孩习惯性的点头,正要开口,杨国庆从外面过来。“跟我去村委办手续吧,中午先在保管家里吃饭。算大队招待你们的。等手续办好,再看你们住到哪儿。”
男孩含笑点头,转身跟着杨国庆走了。依依这才看到大门口还有好两个提着行李的青年,一男一女,皆戴着眼镜,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
中午杨铁槛在饭桌上一副愁肠满腹的模样,王爱珍推他一把“咋了这是,知青没安顿好”
男人又叹口气“安顿好了。我让那个之前跟咱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来咱家住,其余俩也分配到了其他人家。中午在李保管那儿吃了饭,等一会儿那孩子应该就过来了。”
杨国庆咽下嘴里的饭“那你还愁啥呢”
他老子斜他一眼“你知道个啥。这几个最大的才十九,都是从小城里上学的孩子,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计,他们能干的了吗。”
“不是说上头给补助吗”
“那点儿补助将将够填饱肚子。而且听说下乡的会越来越多,谁知道这补助以后还给不给。”
“就是不给,他们那么大的个子,咋下地也能养活自己吧”李玉萍自小在田地里长大,觉得田地间的事儿最简单。你一个一米六七的大人,挣不了男人的整公分,挣女人的公分也够自己吃喝穿的。
“看看吧。”够呛。一个个从未劳作过的,能适应这早晨露水湿,白天太阳晒,下午可能雨水浇,再加上植物划拉皮肤的苦吗
几人正好赶上收秋,下午就换了衣服下地干活。书本上描写的金秋收获的喜悦刚感受到,随之而来的那劳作的辛苦就先受不了了。
下午,唯一的女知青割谷子居然砍破了脚腕,听说嚎的天地变色,委屈的有水漫金山之势。说什么都不让村儿里的赤脚医生给看,杨铁槛只好让儿子将人送到了乡卫生院。
晚上下工回家,李玉萍刚要洗,忽的想起旁边的男孩子了。起身让开“你先洗吧。”
李朝阳笑笑“不用,大嫂先洗。”
男孩虽说也累的不轻,但因为不会使用镰刀,一下午并没割多少。对着这些最光荣的劳动者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他表现很好,没叫苦,没抱怨,打头的割五行,他割两行也基本跟上。初入行,这成绩可以了。
看小伙子温和的面容,李玉萍也不再谦让。自己洗完让开地方,“先洗洗手上的泥,我给你换水再洗一遍。顺带也洗洗脚,等会儿上炕吃饭。”
“嗯,我带盆了,等我洗干净自己去打水就好,嫂子不用管我。”
王爱珍提着一壶热水出来“对,不用多客套。以后住我们家了,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有啥不适应的就说,家里人多,难免照顾不到。”
“知道了,谢谢大娘。不用跟我客气,我今年十七岁,是大人了。不用人照顾的。”
依依和小二抬着多半桶水出来,俩人把水放到大人们旁边,方便他们洗漱。小女孩转身进屋,把香皂拿出来。
“小二每次都忘了拿香皂。”
小二叹口气“今儿该三三干活的,是他忘了好不。”说完男孩声音放低,嘟囔道“那香皂是女孩子用的东西,咱家就你一个女孩子,拿出来也没人用。”
小姑娘笑笑指指李朝阳“谁说没人用的,这个哥哥肯定会用的。用肥皂才能洗干净,我让大家都用。”
三三领着弟弟,蹲着地上给他洗手。闻言拿起香皂来先给弟弟抹抹。“乖乖洗,姑姑说用肥皂才能洗干净。”
小四点点头,抬头给姑姑一个笑。小哥俩下午跟小二去摘核桃了,手上沾了很多绿色的汁液。
香皂味道很好,泡沫也挺丰富。可惜,洗了半天,那灰绿色的汁液也没洗净。小四在水盆里冲掉泡沫,抬起手来问姑姑。
“洗不掉”
小二望着姑姑哈哈笑“看,肥皂根本洗不掉吧。所以我说香皂没用,也就你们这些女孩子喜欢这些香香的东西。”
大人们习惯了这俩斗嘴,都各干各的,根本不插言。这臭小子每次都逗他老姑,看着吧,等一会他老姑一噘嘴瞪人,这家伙又嬉皮笑脸的逗女孩开心。
李朝阳已经用香皂洗了手,闻言抬起自己的手掌“香皂洗的很干净啊,看我的,多干净。”
男孩的手指在眼前很快闪过,大家只注意他如玉的手指了。吴水莲指指自家俩小子“你们那是核桃皮的汁液,别说香皂了,砂石也搓不掉,等着过几天自然散吧。对了,没弄到衣服上吧这玩意溅到衣服上,那可洗不出来了。”
三三下意识的就弯腰,要把前襟遮掩住。李玉萍已经指指小二“别问了,小二都弄了满袖子,这俩肯定逃不掉。”
小四最小,家里的小宝贝大家都护着。小家伙嘻嘻笑笑“二哥拿石头砸,差点儿溅到我脸上。”
俩女人都无奈了。一帮淘小子,没一个安生的。算了,反正他们的衣裳也都是暗色的,溅上就溅上吧。
这边大家说着话,李朝阳却关注到,妹妹刚才皱着眉头进屋了。为什么皱眉,是他说错话了吗
轻轻的撩水洗手,手掌那钻心的疼让男孩神情有些紧绷。思绪飘飞,明亮的眼眸蒙上了忧愁。
“大嫂,这个哥哥的手掌起泡了,你帮他挑破上些药吧。”
耳边传来女孩关切的话语,一回头就看到她左手拿着针,右手拿着一个铁盒,里面估计是她说的药。
心房在微微的颤动,家中遭遇巨变。爸爸妈妈都跟他说会熬过去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
温馨的三口之家一夜分崩离析,父母此刻估计比他更难。他一路跳级,却在大三中断了学业。从教室到地头,寄居到别人家中,他也忐忑万分。一路过来,心被吊在了半空。
昔日握笔的手拿着镰刀是那么的不顺,食指的茧在这时没有了任何作用,柔嫩的手掌一下午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忍着钻心的痛,他不敢吭声,不愿让人看到。是怕人觉得他一大小伙子干活磨破皮丢人笑话,亦或是不想看到外人怜悯的目光。他没有细想,但眼前的这一幕,他没有被戳破秘密后的尴尬,只余满心的感动。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还有人在关心他,说他手掌起泡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同情。
李玉萍拿过针,两步到他面前,拽起他的手“好几个泡呢。”女人声音充满了怜悯“一下子不适应就慢慢来啊,看把手磨成啥样了。走,进屋去,我把针消消毒,给你挑破把里头的水挤出来,才能好得快。”
姥姥坐在一边,伸头也看到了。老人一辈子和善,看着那白嫩嫩的掌心显眼的水泡,爱惜之情顿起。
“可怜的孩子,这都是读书拿笔杆子的,握着那镰刀把哪能行啊。”
杨铁槛本来都迈步进屋了,闻言转过身来“妈,千万不敢胡说啊。拿笔杆子的一样能创造劳动价值。”
如今局势紧张,没有谁比李朝阳更清楚。大爷的话刚落地,他就笑道“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给我点儿时间适应一下,很快就好的。”
男人面露微笑颔首“田里地里一把抓,你又有文化,以后争取当一个农业科学家。”
男孩笑意更深,一副受教的模样。眼眸如寒潭深水,窥不见里面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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