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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在上头盖一排屋子,能当个幌子又能遮一下眼目,到时候自己在后头怎么捣鼓就有许多说法能蒙混过去了。她早发现了,这人其实过日子大多是半瞎的,尤其什么事情只要时候一长,更记不真了,极容易糊弄的。比方说自己驳的河岸,上头栽的桑榆槐柳,他们看惯了,只说她捣鼓了多少年,全没哪个来细想这事情有何蹊跷处,真是叫人大大松一口气。

实在她也是以己度人,她是知道自己能耐,知道自己如何非凡,才觉着这样也露行迹那样也叫人猜疑,说白了是“做贼心虚”。可换做那山边上的人,谁会没事疑心自己邻居是个神仙还是妖怪?便是觉着什么东西有些出乎意料了,也是自己给寻个圆得过去的说法的多,只说她能干勤谨,终年忙个不停罢了。谁这过日子心里带着的根底里的认定不同,自然所见所思也大大不同了。

灵素做事情向来没有“拖”这个说法。想到了就赶紧要动起手来,跑上林埭问了,要盖个石头的房子,找什么人合适。整好上林埭从前就好用石头盖房,后来河滩上能用的石料少了,再用石头盖不合算了,才弄起砖木的来。她这一说,便七嘴八舌给出起主意来。

最有名的两个把头是结拜兄弟,盖石头房子有手艺,连小河滩的财主家里都请他们去盖过圆顶的楼和大谷仓。灵素说了大小样式,俩人就给她算出料来。又说了些什么石头得用的话。那大把头道:“也不是什么石头都得用的,最好是河滩石。山上新开的地里挖出来的,保不齐还有些恶气,盖了屋子住就伤人。非得用绫罗绸子做了帐幔窗帘子挂上,还得整日风吹着才好。这都是大讲究,可不能光看什么石头好看。”

灵素那里收的全都是河滩河道里的石头,就是有一块大山岩,那也跌进河道里几百年了。便商量着说她先去备料,过些日子备得大概齐了,再请两位把头过去瞧。又先付了发宅钱,这都是当地的讲究,真要破土动工了还得先祭拜土地神,灵素也不懂,都照着做就是了。

她这里忙得兴头,满脑子都是为生娃做的准备。又盖房又织布又薅羊毛的,得空还在山上把灵境里收的各种野果子拿出来熬果浆子果酱。又把那些鲜甜端正树上熟的果子单挑出来,留着往后给娃儿吃。不是说小娃儿都喜欢甜口的东西么,就得多预备点。

这当娘的一番心意,倒也没什么错,只是她这满脑子都是娃,却把娃他爹忘后脑勺去了。

这日她挑着一对大筐,上山下山地跑了几回当幌子,再点点已经堆在半山宅基上的石料,估摸着差不多够数了,打算转天就请人来看。又收一回菜,该松土拔草的也都顺手做了,才裹了斗篷往县里去。

从前方伯丰在家时,她多半是在城外放下囫囵舟,再到自家门前的踏埠处上岸。如今家里就她一个,连这些也省了,有时候索性直接到屋里再脱斗篷,再趁左右无人时候一动念把大门上的锁收了,省心省事。

这回她也预备这么干的,刚要掠进院子去却发觉院子门开着呢,神识一扫,赶紧打个旋儿奔城门外,脱了斗篷老实溜达进来。

方伯丰站在院子门口等着她呢,灵素一头撞自家相公怀里,方伯丰赶紧往后挪身子,退两步进了自家院子顺手把院门带上,笑问她:“又跑山上去了?如今天热了,山上住着凉快,我还怕你住那儿了,正想着要不要找你去呢。”

灵素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读书了?”

方伯丰道:“这还没开学呢,我一个人在那里住着也挺没意思的,开销还大,还不如家来,等开学的时候再去吧。”

俩人拉着手进了屋,因方伯丰先到的家,灵素也不敢往厨房里转一转就端饭菜出来了,正打算做饭,忽然一笑道:“你这刚回来,我带你瞧瞧师父去呗。”

说完抆抆手,换了身衣裳,就拉着方伯丰去三凤楼了。

苗十八一听说方伯丰在府城待不住回来了,便笑道:“没这里好吧?太热闹,吵得头疼。这走遍天下,不如群仙岭下。这话可不是瞎说的!也好,一会儿咱爷俩喝两盅,正好有几样新鲜事儿,说给你听听。”

大师兄也过来说了几句话,又把灵素单独叫出去问她道:“你回来之后,可给伯丰写过书信?”

灵素都乐了:“我又不识字,怎么写书信?!”

大师兄又问:“那给他捎东西没有?”

灵素一皱眉:“府城里什么没有?还用我给捎?!”

大师兄不说话走了。一会儿吃饭了,上来好几个都是方伯丰爱吃的菜,还开了坛人家特地送来给大师兄的红曲米酒。——自家妹子是个二愣子,做大舅哥的只能用这种方法表达一下“嫁祸”的歉意了。

第172章 神隐庙

方伯丰受宠若惊,赶紧敬大师兄一杯。大师兄喝了,又拿过酒壶,给方伯丰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回敬了方伯丰。一口喝干了,伸手拍拍方伯丰肩膀,说一句:“辛苦了!”才又往灶上去。

方伯丰还当大师兄说他这番考试的波折呢,哪里知道人家是同情他娶了个憨媳妇。

这大师兄从前不知道,自打自己娶了个千娇百媚的娘子,横着一比,只觉着自家妹夫真是个可怜的好人。

看看自家媳妇,家务事打理的话就不用说了,只说那个待夫君的样子。说话那个轻声细气,未开口脸上先漾出个笑来,没一句重话,叫人看着心里都发软。

自己过日子粗糙惯了,自家娘子什么不替自己想着?真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连自己不自觉地咳嗽两声,转天她都会特地煲了滋润的汤品糖水等自己回家喝去。开春乍暖还寒时候,自己出门时穿少了,转眼天一阴,立马就打点了合适的衣裳叫人送来。

样样事情以自己为先,什么时候都念着自己,连风和楼都少去了,就在家里用心安排各样大小事务,叫自己一回家看了真是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舒心。

再看看方伯丰。这娶的叫一个什么?!自家相公的事情好似都同她没什么干系,一点心思也不用在正途上。自己说两句,师父就拦在头里,说什么她种田开山也不算不下功夫的话。不说那到底有多少出息,只说她的用心自己看得可明白得很,她就是为了自己闹着开心来的,可没有丁点为着夫君前程往后家业的打算。

自己给她指了多少条路了,叫她用心点做事情,多挣点银子备着往后方伯丰仕途之用。原以为上回不在百杂行呆了,会醒悟过来这人世上的权势道理。哪知道她倒高兴了,跑来把这边的活计也一推,直接拐着自家夫君东游西逛玩儿去了!

这一个进了刚府学的廪生,是该玩儿的时候么?!这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次机缘?这抓住一次就往上翻一级,才是个过法。她这样叫什么?!还一个这妹夫也太宠着她了,还真就跟着她疯去!真不晓得这么一个疯疯癫癫颠三倒四三不着两的媳妇有什么可疼的?!

大师兄瞧灵素不上道,灵素还怨大师兄呢。她也喜欢沈娘子的性子,原先她想着到时候自己坐月子,有沈娘子和七娘轮着过来露一露脸,自己就好糊弄过去了。哪知道这俩都赶到前头去了,到时候自己要生,她俩也刚生没多久,谁照顾谁去?!

黄源朗那里她没话说,毕竟那位看着七娘跟饿狼看肉似的,馋了多少日子了。又有父母长辈在,难免急着想抱孙子,这都算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你大师兄就太叫人意外了。那时候师父催成亲你跟躲瘟病似的,后来沈娘子那里都漏了口风出来,师父同你说时,你还满脸不情愿呢!还自己跑去当面问人家姑娘的心思!

怎么一拜堂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呢?这么赶干什么,做什么这么着急?!

她心里想着,就嘟囔出来。“大师兄也太着急了,沈姐姐这就怀上了……”

正往外走的大师兄身子晃了晃,迈出去的步子一下子大了许多。

当师父的都看在眼里,忍着笑喝了口酒,扯开话头对方伯丰道:“上回不是知府大人来咱们这里办过一场官祭,还记不记得?之后虽然县里按例都办官祭,只是没有上官再来了。可上官大人们也没闲着,又往别的州县去了。这回要说的这事儿,就是打官祭上起的头。

“沁州有一处神庙,叫神隐庙,传说也是处同遇仙湖仿佛的地方,有些什么神异处。咱们这里就算懈怠的,敬神出了个名,多是富户行善的多。还有就是这丫头这样的,趁便吃喝凑热闹去的,什么神不神的,她们哪儿管这个!沁州那里就讲究多了。传说那地方出过仙人娘娘,说是不晓得几辈子前,有个神仙娶了他们那里的一个姑娘,还生了后代的。那神隐庙就是同这个传说关着。年年都开祭,每七年一回大祭,那声势大的,咱们这里可比不了。

“这回知府去那里做官祭,也兴出个什么雀儿鸟儿的事情来。咱们这里不是抢金箭么,最后只找回来一个。那里也类似这样的什么设计,只是大概几个传说有的什么神异之事都没见着。不像咱们这里,掉进去一个不会水的狗头军师,还没给淹死,啧,大概那金箭也有说头的,才没能寻着由子发作。

“那神隐庙这一试没试出什么神的地方来。这下可好了,就说上欺哄百姓装神弄鬼的话了。偏那地方因为传说出过仙人娘娘,真是有族谱可查的,是以每年都有人正经主持。可不就容易找着起头的人了么,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弄的,那族人里头又有人出来说什么仙人娘娘一事都是造谣的等话。那家从前借了这个名声,也实在落过些好处的。这一下查到底,说他们妖言惑众骗敛钱财,都叫吐出来不说,还趁着这势把那神隐庙给推到耧平了。

“这地方人都拜了几百年了,也不是光沁州一地的。起初都盯着那家出神仙娘娘的人家怎么敛财的事情,骂的骂,笑的笑。等回过神来发现神庙叫人给拆了,有些老人家心里就不舒服了,还有的又怕起来。偏是事情凑巧,沁州今年见了鬼了,居然打开春到现在没下几场雨,眼见着要成灾。这底下就闹上了,只说是神罚。那府台的人一拍屁股走了,等真成灾了,自有赈灾事务,按例办了就成。县里头的可就难过咯,还有人做什么法事,要把这些神罚都转到官老爷们头上去,直叫‘冤有头债有主’。那县里的瞧着又害怕,便使人去捉拿,那里一看这样,闹得更凶了。如今这事儿都传京城去了。”

方伯丰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起当日那些围着湖岸,大喊知县大人和知府大人职衔名讳的百姓们来,忍不住笑着把事情说给苗十八听了,又道:“这旱灾同神庙到底有无关联且不论,只是这官府为何要这么做?如今看来也不是偶然的,却是一处处有神异之说的地方都在细查过去的意思?天下万民衣食住行多少事,怎么反一心要管起这个来?”

看一眼在边上专心剥嫩菱角的灵素,苗十八笑叹道:“瞧出来了?不止咱们康宁府呐,连灵都那里都出了两起了。”

方伯丰皱上眉头了,他们读书人来看,这样的事情总不是国泰民安之兆。

苗十八接着道:“说起来只说是去伪存真。这人的真假都不好分,何况神的?告诉你这个,就是叫你心里有点数。谁晓得这些事情要渗到哪一层去?尤其你在府学里头,说话行事都留点心,若有人说这些话,趁早别掺和,省得叫人拐坑里去。”

方伯丰赶紧恭敬答应了。

晚上回了家,两口子说起这个来。方伯丰道:“难道真的惹神仙生气了,才降下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