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看看他:“那也行,你巡查路过的时候替我们记一下好了。等等,你……你会记账吧?”
黄源朗脸一下子红了:“我!我读书都不行,就、就记账最清楚明白了!”
七娘看他上火,赶紧笑着道:“不好意思啊,你别介意,我就随便问问。你能记就最好了,一会儿叫灵素把我们的账本儿拿来给你瞧瞧,我们报账给你。”
黄源朗见七娘冲他笑,方才的气倒是没了,不过脸更红了,猛点了几下头,努了半天,吭哧着道:“那、那什么,往后还有什么我能……能帮忙的事儿,就叫我好了。我、我读书是不成,记账和算东西都行,还、还有把子力气……”
七娘乐了:“这哪儿能呢,我们又没什么好处给你,怎么好叫你白叫你帮忙。”
黄源朗一急,话都利落了:“上回你不是给我讲了那个道理么,要不是你给我说,我这会儿还得请他们吃烧鸭子呢。说不定、说不定还会给买几袋雪花面、珍珠米什么的……”
七娘顿住了,看看他道:“他们怎么拱你的?你就这么容易上人当?”
黄源朗想了想道:“起初我们一块儿巡查的人里头,有个以前常在一起的,那时候我……我就老请他们吃饭……结果那天就……就说叫我请那些做工的人吃。我看那些人干的都是力气活儿,真是挺辛苦的,便就叫人去边上楼里买了几只烧鸭子来。这之后再去,那些人都来谢我……我就……后来听你说了,我留心打听了一下,那个人的媳妇儿就是管那处河段的伙食的……”
七娘见他又一语三顿的,好歹把话都说完了,加上最后一句,可见人也不是真笨,就是有点憨气,手里太松,分不清好赖人。便笑道:“你看人辛苦,乐意帮人家,那是好事儿。只是你这性子,遇事情最好多想一想,别叫人平白赚了便宜去。这世上的人,不是都是好的。有的人见了你好说话好性儿,不是心里感激也想着要这么回待你,而是想着法子从你身上多赚些便宜才舒服。就算你不在乎那点东西,也没有平白贴他的道理。何况越是这样的人,他赚了你便宜,转身还得笑你,说你傻,说你该!你说是不是?”
黄源朗挺有触动似的,点了好一会儿头,忽然迟疑着问道:“那往后……往后我要有想不明白的事儿,我、我能来问问你么?我在这里,就、就一个人……”
七娘挺大气:“这有什么的,你只管问我来,我若知道的,自然都同你说。”
黄源朗高兴了,接着点头。
灵素出来,就看一个身高马大的汉子,坐在自己的小杌子上,脸上红扑扑儿的,笑得眼睛晶亮。心里就想:“这是答应他在这里搭伙吃饭了?今儿中午的酱鸭子是他喜欢吃的?”
七娘见她出来了,便把黄源朗要替她们记账的事儿告诉了她,灵素一听说方伯丰之后又要忙了,叹着气从里头把账本儿拿来递给黄源朗。
黄源朗看了一回道:“你们这个记法有点儿乱,我给你们誊写一遍,改一改可好?”
七娘道:“会不会太费事儿了?”
黄源朗摇摇头:“没事儿,反正我也闲着。去学里听课坐一天我什么也记不住,还不如给你们记记账。”
灵素好奇了,问他:“那你干嘛还要读书认字?你看我不喜欢那个,我就不学。”
七娘心里后悔,就不该叫这俩憨子对上话儿,尤其这个又憨又胆儿大的,不定就把另一个带沟里去了。
正要开口说话,那边黄源朗已经把当年他家里叫他读书认识人,以便结些香火情,防着往后被人坑的话说了。他说这些的神情语气那是无比坦然。
七娘噎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话可不要同谁都说……”
黄源朗摇摇头:“不说。我就同方伯丰和老司长,还有你们俩说了。别的我没说过。”
七娘点点头,总算还好。
这日黄源朗就把那账本拿家去了,说第二天改好了给她们拿回来。
七娘还有些担心,同灵素道:“这要是弄丢了弄乱了可就难办了,咱们也没有存底的啊。”
灵素甩甩脑袋:“没事儿,我都记着呢。你不是说这个东西挺要紧的么,我就都记下来了。”
七娘问她:“你记哪儿了?你自己记的?”
灵素接着甩脑袋:“记哪儿?记心里呀!你要不信,我给你说说。”说着话就真的从最开始买米买面开始说了,连说了三天的采买,连菜蔬几文钱的都记着。
七娘又一次目瞪口呆:“你说说你这记性,要是个男的可多好,还不得考个状元?”
灵素摇头:“不要,我喜欢种田。再说那些书我也不爱看。还有,我要是男的,跟我相公成亲就不太好办了吧?还生不了娃……你看,这都不成的。”
七娘心里翻个白眼,我就不该搭理你这茬儿!
晚上方伯丰回来,灵素说了今天黄源朗帮她们记账的事儿,方伯丰起先听了笑:“想是得了高人指点了。”后来听灵素猜人家是为了吃酱鸭子来的,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想想灵素这心思真是从来不会往男女之事上想去,也叫人有些心慌。忽又听得七娘教她不如做男人,她答的那番话。幸好幸好,总算是认自己的。
这一顿饭吃的,心里也是起伏跌宕,——不容易啊。
第134章 热酒裘绒
入冬渐冷,虽然德源县这个地方,就是到了冬天地里也还长着菜,不像莽山以北,那真有冰封千里的地界。小清河里淤泥已经清完了,这会儿开始用石头驳岸。河流断面是个上宽下窄的形状,借着这点坡度,石头一层层码上去不至于滚下来。灵素看着他们在那里挑石头垒石头,想想自己花一天功夫整好的自家山前的河段,果然自己是神仙啊。
感慨一回,往屋里去,灶上正蒸着发糕,就看七娘在那里皱着眉掐指头,灵素凑过去问:“你干啥呢?”
七娘叹道:“我瞧这天儿越发冷了,想挤点钱出来买热酒。也不消多,就每天一人一盏祛祛寒。怎么算都还差点儿,唉!”
灵素来劲了:“这我有法子啊!”
七娘看着她,灵素道:“我那儿有酒,你按米的价儿算给我,我回头自己再做就成了,你看好不好?”
这米跟酒当然不是一个价儿了,不过这酒也确实是米做出来的。之前七娘也想过这个,只是这天儿冷了,现在买米做酒也不赶趟了,才只好作罢。这会儿听灵素出了这么个主意,想了会儿道:“那就赚你这个便宜吧!这两天阴冷,日头虽不着力,顶头照着的时候也还成,一偏西那真不行了,那风冷的!也没别的法子了,这米钱倒是足够的。”
灵素笑道:“你别觉着亏了我的,我那酒还不是米做出来的,原是拿高粱杆子做的,你按米价给我算,我不亏。”
原来是她在那里捂了个把月的碎高粱杆,前阵子花了几个半天都给烧成酒了。
这烧酒的土法子她也是跟山里人学的。一口大灶,两口大铁锅,一个大甑,放在上头的那口锅叫做“天锅”。天锅先得用猪油制过。——几块石头垒个小灶,把锅倒扣在上头,跟个大盔帽似的,“帽顶”放上肥膘油,底下烧火,烧得油都化了,整个锅底吃足了油,不见锈,乌油发亮,那才算好了。制好的天锅放两天伏伏性,才能拿来用。
山里人还有一种用黄草水蓼草做的曲,若是用了那种曲来拌料发酒,那就更快些。可惜灵素跟人学做这个杆杆酒的时候已经过了制曲的季节,只好明年再说了。好在没那曲种也一样能做酒,只是封酵的日子长些,烧的时候没那么出数。灵素急着要试试,一时也顾不得那么些了。
这蒸酒的大甑,下大上小,靠近上头还两边对开着一对小小的口子。这个口子里到时候就固定一根一头打通的细竹竿,竹竿没打通的那一头还带这个勾,刚好勾住甑壁,不叫它随便滚动。这竹竿的中间也开着一个小口子,上头定着一片巴掌大小的蚌壳,蚌壳的底磨出一个洞来,正对着竹竿上开的口。到时候酒从天锅底下滴落蚌壳中,就从这里顺着竹竿流到外头去。
烧酒的时候,把已经发好的高粱杆子碎盛进甑子,不能超过出酒口。底锅里放好水加点烧酒,上甑子,甑子上头放上天锅。天锅同甑子间得用瓷泥封实,中间过小竹竿的甑壁两头也封上泥。天锅里头放凉水,底下大灶烧开,略等一会儿,要不到半刻钟,就有酒顺着小竹竿流出来了。过一层麻布稍滤一滤,用酒坛子接上,那是扑鼻的酒香。
等一甑蒸完,翻出酒糟,填新料,再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