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能想到的,邵文槿凭何想不到?
邵文槿不回京,景帝未必就会治邵家死罪,少卿又和文槿在一处,定会思虑周全。眼下好了,她又扯了后腿,恼意之后,只有窝在藏书阁中看书找安慰。
爹爹和娘亲的批注看完,心思不像从前安定,旁的又看不进去,唯有提笔给邵文槿写信,每日一封,写好便悉数藏在这几本茶经里。
转眼到了八月,苑中酷暑难耐,知了吵得闹心,阮婉躲在屋内画画。
画旁的都似没有兴致,就想起从慈州回京时,邵文槿在前面骑马,她透过车窗看过去那幅景致。彼时她还呵气,在窗棂上提了“良人”二字,落款是公子宛,俨然当作她的一幅画作。
画里的景象除了草木和马,便是邵文槿的背影。而那幅背影,分外令人动容。
就画邵文槿!
许久没有这般心情,掩袖磨墨,景象都深深映在脑海里,该是一气呵成的。提笔蘸墨,这回没有先画,而是在抬头处写上了“洪水猛兽”四个字,恶趣横生,自己都不觉笑出声来,日后拿给他看,定然气到不行。
初初勾了两笔草木,叶心便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书信:“小姐,陆子涵私下送来的。”
陆子涵?
因着她的事,陆子涵被景帝迁怒,陆相关陆子涵禁闭,这是原因之一。其二,陆相是不满陆子涵同她走得太近,唯一一个成器的儿子同昭远侯断袖,这才是陆相真正担心。
后来,她被景帝下令软禁在昭远侯府,不得见外人,陆子涵就被放出来了。陆子涵此时冒险送信给她,会说何事?
阮婉略微拢眉,拆信便读。
眸光轻轻瞥过,就好像生根般,久久动弹不得。双手微微颤抖,喘息越加沉重,手中兀得一松,信纸从指尖滑落。死死捂住心口,先前沉重喘气,便使劲抽气,就像呼吸不上。
“小姐!”叶心惊慌!公子从前翻病时就是如此,喘不上气来,小姐从未有过。叶心慌忙替她缓背,她却全然没有好转。
“小姐!”
手心被她死死攥紧,手背微凉,才见她鼻尖涨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听使唤,自顾下落。没有抽泣,就似出不了声。
“小姐!”
叶心唤不动她,心中涌上不好预兆,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拾那张掉落的信纸,映入眼帘的便只有草草几字。
“邵文槿获大捷,遭伏击,两万余人深入无一人生还。”
两万余人无一人生还,叶心捂住嘴角,眼泪也不由自主下落,“邵将军!”
愣愣看向阮婉,就像丢了心一般,只知掉眼泪,也不说话,也不动弹。
“不等阮少卿了,待我凯旋,就请旨求亲。”彼时他眼波静籁,平静的口吻带着笃定。她也转过头去不看他,低眉时樱唇微翘,笑容就似初绽的夏荷,掩过一丝娇艳夺,“好。”
邵文槿……
脑中“嗡”的作响,好似一片空白,再醒来的时,已是两日之后。
见得她醒,叶心手中的药碗掉落:“小姐,你终于醒了。”叶心眼睛都是肿的,定是才将哭过。
阮婉捏捏头,头痛欲裂,喃喃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陆子涵给我写信,信上说文槿死了。我哭了许久,哭着哭着就昏了,再醒来,却是你在身旁哭。”
好似责备。
叶心鼻尖一酸,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拼命下落:“小姐,我托人去打听了,邵将军已经……”
阮婉怔住,半晌才开口:“知道了,你出去吧,本侯静静。”
“小姐……”
“出去吧,你吵得我头疼。”
叶心只得起身,掩门时见她坐在床榻上目光呆滞。等她放心不下再来,她还在原位,根本没有动过。
“小姐。”叶心推门而入,“该吃东西了,你昏了两日。”
“我不饿。”阮婉掀开被子起身,起得太快,腿下无力险些跌倒。不待叶心开口,她自言自语:“还是吃一些吧。”
叶心错愕。
她在病中,准备的都是清淡的粥,她喝了两口就饱了,明明吃不下,还是塞了几口。
“小姐……”叶心眼圈就红了,不知她究竟怎么了。
“去吧,看着些,不要让旁人进来,我要作画。”言罢,起身到案几前掩袖磨墨。明明面无血色,灯火映衬下显更苍白,叶心知道她心中有事,不敢叨扰,就在旁边作陪,阮婉也不开口赶她走。
画了整整一夜,也不停,一直画到天亮。
“小姐,歇一歇,天都亮了。”叶心出声。
阮婉果然怔住,缓缓侧目,窗外却是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顿了顿,听话将灯吹灭,然后上床榻睡觉,既不哭也不闹,睡前还吩咐炖些鸡肉粥,她爱喝。
叶心更加错愕。
待她入睡,去替她收画卷,目光企及之处猛然怔住。
抬头处,赫然写着敬平十一年二月。图上画的是热闹的京城街市,邵文槿一只手自衣领处将她拎起,眼神漠然,她恰好回头望他,两腮气得鼓鼓,活像一只鲤鱼。
路上行人纷纷驻足,有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有咯咯作笑的,还有掩袖说悄悄话的,惟妙惟肖。
犹是她和邵文槿两人,叶心一看,便想起当日幕幕。眼泪噼啪下落,又怕染湿她的画卷,赶紧退到身后,伸手去抆。实在忍不住,怕哭出声来,就推开房门跑开,出去煮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