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而来的秋雨寒凉刺骨,一点一点的打在身上,谢谦之忽然想要就这样睡去,也许醒来了会发现一切都只是个噩梦而已,那个女子依旧伏在他的膝上,笑容明艳如花。
一夜的萧瑟秋雨萧瑟风,早起天却放晴了。仆从们来来往往的收拾着行装,宫车已备好,马儿已喂饱,马上的男子百无聊赖的甩着鞭子,抬头看见巧儿扶着靖安出来,靖安却带着白色的帷帽,宋氏和谢夫人也有些诧异,见靖安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就不再问了。
巧儿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公主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若是给两位夫人看见了,不刨根问底才怪呢。
“诶,怎么不见二哥!”谢弘四下寻了一圈,正着急呢,那边书言却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三少爷,二公子他昨夜旧疾突发,现下正高热不退,人正昏迷着呢,怕是不能一起回城了。”书言也是一脸的惶急无措。
“这……”谢夫人也是为难,人是她带出来的,这会儿却病倒在寺中,回去要怎么交代啊。
“将随行的太医留下看护,待谢二公子身子大好了,谢家再遣人来接就是了。”宫车里靖安忽然传出话来,只是声音低沉沙哑了许多。
☆、第三十七章
残月如钩,星辰寥落,窗棂前探出几根枯黄枝桠,消瘦清减的一如榻上的男子。如白霜一样的月光流泻在他的身上,刻骨的寒凉像是无穷无尽一样从身体里涌出,比任何时候都让他绝望,甚至是靖安死的时候他都不曾有过这么无力和绝望。
靖安死的时候,他只是满脸的漠然,不知道胸口跳动的那颗心为什么会突然失去了应有的节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双手会变得僵冷,他的脑子始终都是一片空白。
谢谦之笃定了那个女子满心倾慕着他,离不开舍不下,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将他割舍,他不止一次暗骂没骨头没血性的少女终于硬气了一回,却让他悔不当初。
揪心的痛楚从胸口上涌,堵住了喉咙,红了眼眶。
他只想把她留在身边,这一次他会好好对她,顺着她宠着她,直到再回到曾经的温软时光,在这样清冷的夜里,一回头便能看见她埋首在他肩上,牵着他的衣角,睡的安然,眉目静好。
可是靖安却不要他了,更让谢谦之无措的是他对此除却逃避竟然无能为力,外人眼里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谢谦之,就在那个女子的眼泪里溃不成军,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而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之间的裂痕龟裂蜿蜒,终成深渊。
如她所希望的终成路人,两不相干吗?闷闷的低咳从他唇间溢出,哪怕只是想想,剜心般的疼痛就快把他淹没。伴随着这场重生的,是失去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名誉、理想、回忆,如果连她都要一起失去,那么重生于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只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以更为决绝的方式剥离他的生命吗?不止是以后的十七年,而是从一开始就与他背道而驰,走向新的人生。
棉麻纹理的被褥被他的手越攥越紧,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脸色越发的晦暗不明。屋外不时传来几声凄凄鸟鸣。他此时大概明白了靖安当初的心情,明知道她恨他却还是想把她束缚在身边,何况是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靖安。
长廊寂静,月色如水般流淌过朱栏玉砌,依依不舍的眷恋在那一袭白衣。
独自凭栏的少年嘴角勾起莫测的笑意,带着说不清的自厌与讽刺,夜风鼓起他的衣袖,像是有飞鸟在他袖间扑簌着翅膀,想要飞翔。
宫人们屏气吞声,只远远的看上一眼,就仿佛被那风姿灼伤了眼,静默的低下头去。
“殿下,该用药了!”宫人缓步上前,细声细气的唤道。
似是在沉思中惊醒,楚颜的眼眸有了灵动的神色,却比这月光还要冰冷,像是淬了毒一般的凌厉,叫人心惊胆寒。
碧玉碗里的褐色药液轻轻晃动,在月色灯火的朦胧里像是活了一般,泛着妖异的光。
就是这东西,把他折磨成现在这模样的东西,他不得不依赖却也憎恶到极致的东西。
身体里一波一波涌来的痛疼让他端着药碗的手都在轻微晃动,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只怕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了,同样无法摆脱的还有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无所不在的控制吧。
少年的唇没有一丝血色,眼里埋葬着深深的怨毒与绝望。
唇轻启,呼吸间已能感觉到药汤的温热,诱惑着他喝下。
“等等!”
在这寂静的好像都能听见风声的夜里,女子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甚至还带着几分尖锐与刺耳,宫人们只看见一个绯色的身影裙带当风,一晃而过。
“公主殿下!”宫人们深深的伏低了身子,不敢多看那女子一眼。
靖安像是匆匆赶来,蓬松的乌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松散的挽着,里面是一条绯色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绛红色大袖衫,神情冷凝。
随行的宫人一路小跑才跟上她的脚步,直到台阶前才顿下脚步,巧儿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靖安身侧,展开黑色的斗篷为她披上,这才静默是退到了一旁。
“皇姐。”楚颜终归还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抬头已敛下了眼中所有的情绪,笑得美丽而无害,仿佛那样深入骨髓的怨毒从来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身上,仿佛后背上因为疼痛而渗出的冷汗都不存在一般。
靖安却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手上的那碗药,心思百转千回。即便是外祖暗地里传话给她说是那药物并无异样,只是些强身健体的补药,她的心中却还是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了。
“阿颜,可是哪里不适?”她问得认真,微微挑起的眉眼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凌厉。
“皇姐…”楚颜揉揉眉心,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子慵懒散漫的味道来,随手将药碗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上,温热的药液溅上他素白的衣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分明有瞬间的僵滞。只是此刻靖安所有的心思都悬在那碗药上,并未注意到。
“去将奉药的太医带来,我有话要问!”
“太子殿下千岁,公主殿下万安。”跪在冰冷台阶上的中年男子是今日的值夜太医。
靖安冷冷地觑着他,慢慢的走到楚颜身侧,端起他才放下不久的药碗,纤白的手指闲散的把玩着碧色的碗身,神情却分外冷凝。
“这是什么药?治的又是什么病?为何让太子殿下用了这样久?。”
她问得漫不经心,可一字一句都无不让跪在阶下的太医汗湿中衣。
“回禀殿下,都是些固本培元,强身健体的补药而已,具体的方子在太医局里都有记册。”太医抆抆额上的汗,急忙回道。
“啪!”碧色的药碗狠狠砸在了冷硬的石阶上,碎玉四溅的声音在这样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碎玉随着台阶叮叮当当的一路往下滚,褐色的药汁大半都溅上了太医局的官服。
“无能!虽是固本培元,但是是药三分毒太医局的人不会不知道吧,既然不堪大用那为何还要不断呈上来!”靖安声音冰冷到极致,谁知道这一碗碗药有没有动过手脚,尤其是那种日久天长才见成效的呢?阿颜的位子不知道有多少名义上的兄弟在明里暗里的惦记着。
“皇姐…”许久没有出声的楚颜轻轻唤了声,打断了靖安还想出口的话。
“章太医先下去吧!”听到太子颜开口,章太医才缓缓松了口气,起身行礼告退。
“阿颜!”靖安不甚赞同的低斥道,却被他抓住了手腕,他抓的那样紧,只是这样凉的夜,他的手心里竟似有汗一般,隔着轻薄的衣衫传来一阵湿腻和灼热。
靖安终归还是无奈的拉着楚颜走进了东宫殿。
宫人拨亮了殿里的灯火,靖安扯过软塌上的外袍丢给楚颜,板着一张脸坐在一旁,仍是薄怒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