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春景(上)(1 / 2)

噩梦如同洪水,席卷而至,瞬间没顶。

喊杀声,惨叫声,以及刀斧砍入身体切断骨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虽然学过一些防身武艺,在这种场合下却没什么用处。眼看着老父亲被几个人围着砍杀,已经倒在血泊里,自己不但无能为力,就连喊一声都不敢,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引来杀手的袭击。

装死……自己看着父亲被人围杀,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装死。听着那些村子里照顾自己的嫂子,或是与自己相熟的姐妹,一声声凄厉尖叫哭喊,以及山贼们狰狞的笑声,自己就知道在发生着什么。可是不能动……不能动。什么都不能做,命运只能交给上苍决定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即使见死不救听着姐妹受辱而无动于衷,也不代表真能生存。那些山贼是颇有些经验的惯匪,砍过人之后,也不忘翻动尸体,寻找是否有活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已经可以看到,刀光如同雪练般劈下,自己所做的努力,所付出的牺牲总归毫无意义。直到……一阵剧烈的摇晃,把人从噩梦中惊醒。

望着满头大汗的沈三,来叫人的范志高摇头道:“又在发梦啊。好了,人已经死了,法事也在做。别人在忙着过年,衙门还要忙着帮你做道场,已经很给面子了。你老兄拜托也给我们一些面子好不好?不要还是成天摆一副臭脸出来,让大家一点好心情都没。你看看,现在整个衙门里都是什么样子,只有你啊!自己注意一些,不能因为你死了老爹,就要所有人陪你哭啊,你又不是皇帝。”

沈三尴尬地抆着头上的汗,一语不发。从小受的教育,不会和范志高这种下人一般见识,再说现在寄人篱下,也该有着相关的自觉。

其没有愚蠢到认为范进接了状纸,就得把宋国富抓来询问的地步。事实上范进肯接状纸,就已经让人感激不尽,抓捕、审问,这些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乃至于几年之后才有可能进行。这些事心头里其实很清楚,也愿意等待。至少对沈三来说,目前大明官场里肯为其做主的,也就只有范进一个。如果换一个衙门,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下狱,或是死的不明不白。

宋国富的金弹攻势并不容易招架,前天刚刚送来两个十三四岁眉目如画的少女,都是地道的扬州瘦马,腰细身轻从小学习吹拉弹唱,又都是元身,最妙的还是一对孪生姐妹。用这么一朵并蒂莲换沈三一条性命,怎么看都是极合算的买卖,乃至沈三一度认为自己可能就要死掉的时候,才知范进并未收用两人,而是把两个小姑娘送到了幽兰居的戏班子,交给马四娘继续操练,说是等到开了春,范进再去亲自指导,教她们唱戏。

那戏班子听说有二十几个小姑娘,年岁小的十岁上下,大的也就是十三四,都由马湘兰和两个女武师管理着,每天练功。沈三在扬州,对于养女乐的事见得很多,扬州盐商多养有一到两只女戏班,知道那是极费钱的东西,养大了也就是供富商占有的工具。这位范大老爷不愧是宰相女婿,人还没成亲,就已经学起了贵人做派。

沈三如是想着,嘴里自然不敢多说,事实上范进对其的待遇已经算是无可挑剔。为了保证安全,安排住在县衙门里,专门拨了单间来住,不需要和衙役挤大通铺。一日三餐享受吏员伙食,就目下大明官场的通行制度来看,还没有一个打官司的,能享受到官府这种级别的招待。如果天下间如沈三一样有血海深仇的原告都是如此待遇,大明的衙门怕是早就被吃到关门大吉。

随着范志高一路来到二堂,见几个员外打扮的中年人正在范进面前哀告着,范进则是一脸无奈道:

“几位员外,你们不要让我难做啊。本官虽然是一县父母,但也不能一手遮天不是?你们这请托,我怎么答应?这事传出去,大家是要说闲话的。再说这礼也不能收,你们赶紧拿回去,万一让言路上听到风声,本官不是白担个臭名?”

“大老爷客气了,如今上元县……不,是整个江宁府谁敢说您的闲话?再说这些许小事,您只要说一句话,又能担什么风险。这点礼物就是个孝心,大老爷为上元县呕心沥血,眼看年关将至,我们这些子民孝敬父母,又有何不妥?江宁这帮都老爷穷的底掉,到年底都想方设法躲债,没心思参人。一人封一个四两银子的年敬就欢喜的不得了,不会跟您为难的。”

沈三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不知是欠税,还是乡宦年底收债打死人,请县官私合人命。天下乌鸦果然一般颜色。

却听范进道:“各位员外,不要我为难我了。上元县甲等户的名额就是这么多,真的已经用完了,你们肯交税,我也变不出名额来。增加名额就得增加待遇,大家看看,县里就这么点人,人力紧张啊。到时候你们交了钱,衙门提供不了对等服务,是要砸招牌的。这事没得商量。反正现在乙等待遇也不错,大家先将就一阵,等到过完年,本县会重新招标,到时候大家按交钱多少重定甲乙丙丁,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本官这里还有公事,送客。”

几个员外满脸遗憾的出去,又再三哀告着范进,到了重新定四等户时,千万透个底。还有人求着,能不能请县太爷写封私信,让鸣凤镖局出几个镖师到自己家里。年关岁末,盗贼多发,现在自己已经信不过家丁护院,只肯相信鸣凤的镖师。

沈三看着那些员外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是富甲天下的扬州盐商,也是想方设法的告免,希望少交赋税,居然会有人因为不能交税而难过,这是什么世界?

把这些人打发走,范进无奈地摇头道:“人说县令是百里侯,本官可没感觉出这侯爵威风,只觉得百里的烦心事全都找到我这。到了年底,也不曾有一刻清闲。沈三,你认识字是吧?本官这里有两个题目你做一下,本官要看。”

结果题纸,见是两道很平常的四书题,沈三愣了一下,“大老爷,您这是?”

“本官给你一柱香时间,看看你的学问如何。如果做得好,你就到户科去帮忙。宋国富那边的事你也知道一些,让你住在衙门里,总得有个身份名头,否则不好保你。在六房挂个名字,就是我上元县的人了,谁再敢动你,那就是跟上元县过不去,本官就有理由出手。我想宋国富还没这么大胆子,来动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