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杨家已穷途末路,即便以宋氏的手段也无力回天。眼下却因为范进的支持起死回生,竟然呈现出中兴态势。先是县衙门撑腰又用冯邦宁的银子作为资金,让人们相信杨家资金雄厚不至于提款,随后又在范进支持下炒卖上元地皮,把上元荒地买下来转手卖给江宁县搬来的士绅富商。一进一出,不费半文本钱空手套白狼就赚了一大笔。除此以外,更是在他的牵线搭桥下开辟了一条海上贸易线。
那位盘琼姑娘代表海外一位林姓富商与宋氏定立契约,每年会从杨家手里收购大批绸缎,光是这一笔生意的赚头,就足以让杨家享用不尽。
对于这种海上生意,宋氏过去也是听说过的,知道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但是也知道这是抄家杀头的买卖,非大有力量者不能为之。在江宁城能吃这碗饭的只有黄恩厚,其他人最多是给他做代工,自己参与不进去。现在靠着范进的势力,自己居然也成了向海上发卖绸缎的坐商,除去经济利益更重要的是,整个江宁的绸缎商人以后就成了自己的下游,大家都得从自己手里找饭吃。
面子……这才是面子。
想着家里那些管事掌柜以及外面的合作伙伴,现在对自己那副尊敬模样,几个亏空过公账的掌柜更是主动上门自首,哭着求自己高抬贵手给他们一次机会的样子。乃至未来整个江宁的丝绸行被自己控制,要他们怎样就怎样,宋氏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曾经自己的梦想就是如此,乃至初为人妇时野心勃勃,想着为自己的理想而拼搏一番。可是直到过门后才知,所谓杨家不过表面风光的空壳子,自己苦心孤诣也不过维持家业不坠,想要有所发展难如登天。后来的克扣贪墨奢侈无度,固然有着自己好享受的因素,也未尝没有梦想破灭自暴自弃的原因。
本以为终此一生也就是这么过去,乃至沦为范进玩物也未可知。不想否极泰来,这个男人把自己想要的一切都送到了自己面前。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只要拴住这个男人,自己就能得到一切,她才不会把这个男人放走。略略施了些脂粉,问扣儿道:“你看看,我这样子美不美?”
“小姐自然是美的,老爷抱着小姐时不也是夸小姐好看么?”
“小蹄子又取笑我不是?我今天晚上要见巡按大老爷,这妆就是要突出一个惨字,否则这么能让巡按老爷觉得可怜呢?浓妆艳抹能勾住男人不算高明,这妆既要可怜又要让男人动心,才是行家的手段,拿出你的解数来,今晚上非把老爷弄到咱家里不可。”
扣儿道:“小姐,您真要去告黄恩厚?您就不怕将来万一老爷……调到别处,新来的官找您麻烦?”
“我实话告诉你吧,要发大财就得下重注,我这次孤注一掷,押上了全部身家。就是要图个大发利市。至于将来怎样……没有老爷,咱们又哪来的什么将来!”
幽兰居内。
巡按御史朱琏正在范进得陪同下,观赏着酒楼的建筑布局。作为张居正门下干将,朱琏的才学与工作能力都可以称作一流,其年纪三十出头,正处于人生的巅峰状态,体力依旧出色,又在岗位上积累了相当的工作经验,正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最佳人选。作为帝国文官首领,张居正门人弟子多,其中做言官的也不少,其中才干和表现都算作优秀者,便是朱琏、杨四知两人。
这两人身上有许多共同点,比如年轻、聪慧,再比如骄傲、目中无人。这种人代表了江陵党中年轻一派的风貌,行事果决,做事不拘泥于成法,于官场规矩这类东西也不是十分在意。这次派朱琏巡按江南,或许正是看到了他这种特点,才有此安排。
即便是再范进面前,朱琏依旧不掩饰自己的骄纵,即使明知道这酒楼里包括了城中若干勋贵的股份,范进手书匾额还挂在门口,依旧会指出建筑装饰上的不足。见到那些女跑堂时,也少不得言语上调笑一番,仿佛身在秦淮河上,拿这些女子依旧当行院中人看待。
今晚上的酒席,江宁本地文武大多要出席,除了勋贵这种大员以及品级太低的小官,余者都要来。朱琏显然很享受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人显得有些兴奋,眼下官员未到,他更加放得开。
“退思,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江南就要做两件事。第一,解决黄恩厚,杀他得肥鹅;第二,帮你撑腰!江宁官场上谁掣你得肘,就由我来对付。相爷钧旨,江宁这边推行新法,要以退思为主。谁要做挡道石,我就把它踢开!你负责做好事,我负责当恶人,大家联手把江宁搞个天翻地覆,这才不负恩相重托。我没到江宁就听说了,退思再江宁做了几件大事,做的好!大刀阔斧,披荆斩枣,这才像是相爷门下的气魄!”
说话之间,一名青衣婢女送了干果上来,却被朱琏一把抱住,吓得大叫。范进连忙道:“少瑚兄不可莽撞,这是新来得跑堂,从乡下来城里讨生活的,不是四娘原先的姐妹。”
朱琏笑了笑,再少女脸上亲了一口才松开手,任少女尖叫着跑下楼去,自己哈哈笑道:“退思,你还是太年轻。一个女人事表子还是良家妇女,就像一个人有罪还是没罪一样,他自己说了不算,我们说了才算。没有这点权柄,做官还有什么意思?如今的大明,是相爷的天下;这江宁便是你我的天下,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谁是表子,谁就是表子!在这,我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