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风很微弱,偶尔有点风吹到人身上,也只感觉到湿热,没有一点舒适的感觉。在这种天气里,人稍微动一下就要出汗,大地变成蒸笼,房间如同闷罐,人都想尽办法跑到河边纳凉,若是不幸赶上非在房间里不可的工作,简直就是上刑。
不与外界接触的工作,还可以打个赤膊。可是衙门公房这种讲究仪表的地方,就连打赤膊的权力都没有。六房书办吏员,这些读书人,又格外要讲个体面。不但不能打赤膊,反倒是要衣冠整齐,不能有丝毫凌乱。
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流下,怎么抆也抆不完。有些身躯肥胖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大口喘着粗气用扇子拼命扇风,但是收效甚微。
房间里放着盛满绿豆汤的桶,托盘里放着一角角西瓜。这是衙门给吏员的福利,作为酷暑时节工作的犒赏。但是手上的工作忙个不停,也没谁顾得上去吃。
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明明热得面色发白,仍然坚持着,不去碰西瓜。一旁有人打趣道:“严兄,你怎么这般客气?县尊既然赏赐下这些汤水瓜果,就是让我们吃的。你不要面矮不好意思,克己奉公是对的,但是也要保重身体。再说县尊是个豪爽人,又有来钱门路,这些瓜果不会心疼,即便多吃些,县尊也不见怪。”
那男子先是摇摇头,后来干脆不说话,一边一个与他有些不对的吏员冷哼一声,“你们别劝了。严大官人不是克己,是心疼草纸。咱衙门里样样都管,就是草纸自备,他可舍不得那草纸钱。”
姓严的男子面色微红,有些受窘,想要辩驳几句,可是又挨不住人多嘴杂,只好嘟囔着富有勤俭败由奢这一类的话。
外面一声咳嗽,一个驼背男子从外走入,手刚高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满洗好的葡萄。口内吆喝着:“太爷赏与各位吏目老爷冰镇葡萄,与各位消暑解热,望各位用心办差,保重身体,千万别受暑。太爷有话,药箱在哪大家知道,若是不适赶紧去吃紫金锭,可不能伤了身体!”
这些满头大汗依旧要保持体面的读书人,自然便是上元县的吏员。曾经因为辞职风波一度出现人力危机的上元衙门,如今已呈现人满为患之态。十几个经制吏里,府衙先要走了四个名额,加上关系户运做,便是八个名额出去。内部又有不少书办想要转正,还有些读书人自身确实有才学,又想要当吏,也被招募进来,衙门里的吏员比过去的人数要多出许多。
人虽然多,管理上却不显混乱。一如考核衙役,范进给吏员也制定了工作守则及管理办法,并定出业绩考核标准。换句话说,范进率先在县衙门一级,推行了新考成法。
张居正的考成法主要是考核官员,标准也比较单一,都是拿钱粮当标准。像范进这种有办法搞到钱的,考个卓异不过指顾间事。可是范进对于吏员的考核,却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参考的是后世的管理方式,搞岗位责任制,定岗定责,谁都有自己的考核标准。
这样考核难处是给操作增加难度,优点就是相对公平,根据岗位考核,相对比较公平。与过去相比,现在的吏员群体比较复杂,大家出身来历各不相同,内部分为若干派系山头,彼此不能统合,倒是方便了范进管理。加上眼下衙门人手足够多,就算再有人想摔纱帽,范进也不怕,反倒是表示欢迎辞职。
这么一搞,反倒是没人敢辞职,只好这么忍下去。
当然,范进也不是一味严管,同样还有奖励手段。比如暑期工作工食银子翻倍,工作餐增加鱼虾荤腥,定时提供水果、消暑饮料等等。以后世的管理经验管这一世的吏员,从初步效果看,成效还不错。
即使有人心生不满,看到那位驼背男子也没了话。这个三十来岁满脸麻子的男子姓高,原本是魏国公府的马夫,现在被徐六送给了范进。据说范进解除了他的奴籍,烧毁灭身契恢复其自由身,高二反倒不肯离开,与自己的妻子一定要留在太爷身边伺候,反倒让范进没了话说。
除了他们夫妻,另一位在县衙门里的,就是徐六小姐了。
本以为揭贴事件后,徐六就不会再和范进有来往,没想到事情的大出众人意料。魏国公府并不干涉自己女儿和范进的往来,还增加了两下的合作。徐维志拉着沐昌国给幽兰居投资,正在兴建一座名为幽兰院的戏楼,目标是要打造江宁第一戏院。
徐六和那些蔷薇社的女孩就成了范进的内记室,那座女塾除了讲课,就是办公的场所。她们会在那帮范进料理公务,至于徐六自己,就打着看姐夫的旗号直接到县衙门里来做事。
自己热,徐六小姐自然也热。这么个娇滴滴的国公府大小姐都能忍着暑热在衙门办公,他们自然也没话说。
挥汗成雨,呵气凝云。这些人抆着汗,扇着风,尽可能寻找消暑的办法,咬牙与天气搏斗,继续苦战。每当有人坚持不下去,想要退出时,又想到范进许诺的好前途,以及那位国公小姐,于是便又惹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就在一次次忍耐之中,他们的耐受力也在不断提高,整个队伍的面貌,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后院厨房内,郑婵手上的刀在案板上胡乱切着,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要切什么。自从幽兰居成立之后,每天县令和吏员的伙食,都是由那里送,自己这个厨娘就没了意义。最多就是偶尔给范进做些小点心或是煮些粥饭,可是这种机会也越来越少。
徐六小姐派了个厨娘到府里,便是那驼子高二的老婆。那是个二十里许的妇人,与她那邋遢丈夫不同,这是个眉目娇俏体态妖娆的妇人,按郑婵的说法,一看就是个贱货。
她能做的一手好面点,也同样能卖的一手好风搔。虽然是两夫妻一起来的,可是内外有别彼此不见面,这女人没事在内宅穿着束身小袄,挺着高高的胸脯在范进面前走来走去,卖弄着她那杨柳细腰,偶尔还要露出窄窄金莲,让郑婵每次看到都恨不得给她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