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正是花正芳的妾室沙氏,她原本是花正芳雇来干活的婢女,再后来就睡到一起,等有了儿子就成了妾。其是个这时代很典型的家庭妇女,吃苦耐劳任劳任怨,耐受能力很强,但是遇到事没主意,不能解决困难。花正芳的身体一出毛病,她就只想到向侯守用求救,其他的法子都想不到。
花正芳的咳嗽是老病,按范进的看法,多半就是哮喘或老慢支之类的疾病,再严重些可能是肺结核甚至是癌症。他前世对医学所知不多,这一世于医道上虽然有所了解,但也远远达不到名医。日常护理,卫生知识,尤其是讲究个人卫生保健方面,比古代人的见识强,面对这种老病沉疴就没办法。
按侯守用说,花正芳每年都会犯几次病,按说用了药或是扎了针就会好,可是这回来的格外凶险,不但吐血次数比哪年都多,而且迟迟不见好转。前者周世臣案里,他又操劳过度,结果现在病势发作,已经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里像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响,吐出来的痰里都是浓浓血丝。
两人赶到时,花正芳已经咳的闭过气去。花继荫的年纪还小,帮不上什么忙,既伤心又害怕,已经满脸是泪。花正芳教子甚严,花继荫在此时也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大哭大闹,只是不停地用袖子抹眼泪,同时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手段施救。
范进来过花家几次,与花继荫也算相熟,这孩子长的像其母多过像其父,皮肤白皙唇红齿白,很是讨人喜欢,与他老子那种死板面孔大不相同。如果与郑婉站在一起,便是对金童玉女,因为这一点,范进对这个相貌俊俏的孩子很喜欢。见他哭的伤心,便走上前去递给他一块手帕,又拍着他的肩膀道:“不用怕,有我们在,没事的。”
侯守用也通医术,上前来先搭了脉,连忙取了几根随身携带的长针先刺了几个穴位,花正芳喉头咕隆一阵,猛一张口吐出一大口和血痰液,这口气才喘上来。侯守用道:“命总算拣回来,但是情形还是凶险,得找好的郎中才行了。达智桥这地方没什么名医,加上天色太晚,怕是郎中不愿意来。”
范进道:“我记得这里有个长春堂的钱妙手,上次我介绍过的,怎么没找他么?”
沙氏是个妾室,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平素不敢说话,只是此时不开口不行,才懦懦道:“钱先生的诊金……还有那些药……”
她低下头,手紧紧拉着衣服角,很有些局促不安,范进皱着眉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放到桌上:“只管报我的名字,药也从他那里赊,银子我和他算就是了。现在找个人去请,他若是不来,我找人和他算帐。”
花继荫抆抆眼泪道:“范叔叔,我去。”
“你个小孩子去什么?找个穷街坊,给他拿点脚钱不怕他不去。”
侯守用与花正芳的权柄虽然大,但仅限于刑部体系内,对普通百姓而言,其实意义不大。这种权力对普通百姓影响有限,在民间说话还不如一个兵马司小官来的有用,加上天晚,钱妙手这种名医通常就不会赶路过来。
可钱妙手本人是西大乘教的信徒之一,算是李夫人的教友及部下,范进本人不在大乘教里,却有李夫人的面子,在京师大乘教里说话极是好用。过了不到一顿饭时间,钱妙手便带着弟子赶到花家,一番忙碌下来,总算是转危为安。
看着花正芳沉沉睡去,沙氏与花继荫两人拉着钱妙手不住道谢,钱妙手抆着头上汗水,“不必谢我,医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我也只是略尽绵薄而已。府上哪位当家,咱们有话到外面说几句。”
侯守用与钱妙手来到院里,沙氏低着头,站在那里都显得很尴尬,更别提说话。倒是花继荫走到范进面前,跪倒在地道:“多谢范叔叔大恩大德!”用力地磕起头来。
范进一把将他拉起来,用手帕抆着他脸上的泪水,“干什么?小小年纪这么用力磕头,不怕把脑袋碰坏了读不了书?叔叔很尊敬令尊的品行,再说咱们两边如同一家,一家人做点事,你这样倒是生分了。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要把这个家的责任扛起来,才能让母亲少操点心。别担心,有我们这些叔伯在,一切都会变好的。”
侯守用这时从外面进来,安抚了沙氏几句,嘱咐着她按时伺候着花正芳喝药,就拉着范进走出花家。
范进道:“恩师不在这里守着,反倒拉弟子出来,想必是花老的情形不大好?”
侯守用默然无语,直到走出一段路,猛地站住身形,语气严肃地问道:。“退思,你跟为师交个底,如今和张家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你在张家到底能不能说进去话?”
范进的态度也严肃起来,“回恩师的话,弟子与张家的关系,不敢说有求必应,但如果是谈交易的话,还是有资格坐下来说几句话的。”
“那就足够了。你替为师跟张家谈个交易,几天之后我会上一道奏章,弹劾次辅吕调阳怠惰公务,不肯尽心,奏章迟迟不能批复,以至政令不行。指其或为才具不足,或心不在焉,请朝廷严办。如果有必要,我还会上一道申请夺情的奏章。”
以一个给事中参劾次辅,自然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虽然从名义上,给事中作为言官,有着弹劾百官的权力,所做的也是自己份内工作。但是没人是白痴,自然明白这样做对一个给事中而言,要承担多少风险。即便吕调阳没有什么门生故旧,可朝堂上那么多大佬,不管谁想要维护吕调阳,都可能反手一击,把侯守用打成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