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瓷碗不算稀罕物件,每到岁考之时都会有人烧制一大批拿出来赚考生的钱,上面所绘图案都和科举有关,借以博彩头赚银子。像是独占鳌头、连中三元等等,而范进手上这个图案则被称为:二甲传胪。
按例,殿试前三名为一甲,又称为三鼎甲,各有专名。等而下之的二甲第一,称为传胪。在金殿唱赞时,负责带领同甲进士出班赞礼。除了荣耀体面之外,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参加馆选考试,考中之后一样可以做庶吉士,于前途上也堪称一片光明。
一甲这种保送翰林一共就三个名额,一般举子都不存这个念想。三甲同进士的前途又太差,大家主要争的其实都是这个二甲。而能在二甲里当上头马,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事,至少对比会元身份不算丢人。
金榜现在还没贴出来,张居正的礼物已经到了,显然于考试结果早就心知肚明。这在制度上当然是大为不妥,但是参考的都明白,这就是规则,不爽不要玩。即便是因为自己科举不第而对张家很有些不满的汤显祖,在这件事上也没什么话说,只恭喜范进道:
“范兄才学馆选入围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我朝阁臣必出于玉堂,范兄此番选为庶常,他日便可入阁辅政为天子效力为百姓分忧。以范兄之才,他日为宰辅必是一代贤相,我大明百姓便有几十年太平日子可过。。”
范进笑道:“汤兄过奖了。范某这点才学实在当不得如此夸奖,再者庶吉士不是每科都考,今年是否开馆选,也难以预料。”
“朝廷如今编修会典,正在用人之时,怎么可能不开馆选,范兄就准备好入阁为储相就是了。”
两人说笑几句,气氛依旧融洽,毕竟能考上传胪对于大多数书生来说,已是莫大殊荣,不是谁都把目光盯着三鼎甲不放的。汤显祖问道:“范兄可要去看一看小金榜?你的二甲头名定了,不去看看谁是状元?”
“谁是状元明天就知道了,也不必急在当下。这小金榜不是正式榜文,就是提前给举子们通个消息让大家做准备而已。毕竟等到明天才是正日子,状元郎得上谢恩疏,如果临时才知道,哪里写的成急就章?不过小金榜一出,我也坐不住了,得去礼部演礼,明天传胪是大事,出不得岔子。”
“恩,范兄请便,小弟也要回客栈准备行囊,预备着返乡之事。那四进士的唱本,我会抓紧时间写出来,期待有朝一日能请范兄指正。”
午后,长安左门外。数十名锦衣武官簇拥着一名制敕房小官而出,悬挂金榜。
所谓金榜,自然不是指其质地,而是其颜色用黄纸,以金榜称之。这时候挂出来的金榜没有天子用宝,不是正式榜文,是以又称为小金榜与正式大大金榜以示区别。
按照规制,殿试名次是在三月十七早上于皇极殿上宣布,经过传胪仪式之后,再悬挂出正式金榜,昭告天下。举子们在那之前,是不知道自己名次的。但是实际操作中,却不能这么办。要知道,在传胪仪式之后,状元要上谢恩疏的,如果临时急就章,质量不高也来不及。再说考生不知道自己位分,也很难做出准备,到时候一甲举子萎靡不振,整个科举就没了体面。是以朝廷会在这个时候先宣布名次,让考生做出准备,至于正式的榜文只是给其他人看的,与这些人就没关系了。
并不是每个考生都有范进这样的门路,可以提前知道结果,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在开考前就知道自己肯定中不了一甲,心态没法超然。读书人十年苦读,真正决定命运的时刻便在当下。二甲最后一名和三甲第一名,排名只差一个,命运前途就差了一天一地,既然来参加科举,谁又真能对此全不在意?
上百名中试举人围在长安左门外,却没有丝毫声响,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此时谁要是敢喧哗,怕不是当场就要挨捶。所有人屏息凝神,听着由锦衣护卫之下的宫中制敕房小官宣读金榜排名。
“第一甲第一名,沈懋学,浙江宣城……”
一个个名字念出去,有人喜笑颜开,也有人垂头丧气,众人表情不一。沈懋学、曾朝节全都在观榜的举子之中,两人都算是有些城府的,可等到得知各自名次时也掩盖不住喜悦的心情,急切想要拉着人说几句什么,分享一下自己的成功。不管平素对张家看法如何,眼下三鼎甲就像是一个品牌,怎么也得捆在一起。四下望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张嗣修,不知榜眼跑到哪里去了。
只听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道:“广东这科虽然没出状元,却出了个传胪。那里果然是古怪的很,文教不昌,单出鬼才,差一点又是个伦迂冈。”
“什么伦迂冈,分明是个张君瑞。”有人冷哼一声,但随即就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拖着他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不要命,别人还要,没见那里有缇骑?别以为上了金榜就高枕无忧,小金榜不是大金榜,一样还有变数。万一被张相听到,你仔细自己的功名难保。”
这样冒失的书生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装做不曾记得范进这个名字以及与之有关的流言蜚语,对其得中传胪没表现出丝毫不满,就像对张嗣修中榜眼并无异议一样。
之前的身份是举子,闹事的目的,是让自己得到的更多。自从名字出现在金榜上的一刻,这些人的身份就已经转变为朝廷命官。随着身份的变化,立场与思想自然也要随之改变,现在他们不但不会质疑此次科举的公正公平,还会千方百计安抚自己的友人、同乡,让他们也不要闹事,回家安心读书准备下科。毕竟只有维持了这一榜的纯洁,自己的功名才光明正大,身为朝廷栋梁,自应有此觉悟。
干清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