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几个举子的谈话结束之后,范进表现出了自己的感激情绪,又不着痕迹地将几人吹捧一番,这几个举子便有了一种见义勇为成为大侠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正是他们进京以来最为欠缺的东西,心下对范进更觉得顺眼,拍着胸脯表示此事自己一力承担。等到两下分手,范进拉了周进直奔他住的小店,边走边道:“周兄,你不在店里读书,为何要掺和到这等事里?他们是举人或可不惧,你是个童生,若是恶了东厂厂督,岂不是要受牵累?”
“范老先生何出此言?我辈书生固然求学是一等要紧,但也不能因此就失了担当。权阉误国,纵侄行凶,连书生都敢欺辱。这等事晚生若是不出头,那读书还有什么用?将来纵然得中功名,不还是要被鹰犬阉奴骑在头上?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范进看看这个黑红脸膛的书生,相貌朴实衣着寒酸,与当初的自己很有几分相似。如果是原先那个范进,胆量上可能比他小一些,但是骨子里一些东西,和他是一样的。
或者说,这个时代大多数书生,在他们没中举的时候,基本都和周进差不多。没真正接触过高层次的东西,自己的三观全靠圣贤书塑造支撑,这批人也就构成了社会的基石。
认为儒学无用论者,大多忽略了儒学的三观,对于稳定社会稳定秩序以及保障皇权的重要性。而这些东西,是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皇帝都迫切需要的。
与其说文官势力逐渐占据主流,不如说正是社会以及帝国最高统治者的需求,才能让文官拥有大部分权力。毕竟大明不是个军国,明朝皇帝也不想落到藩镇割据的唐末或是五代十国时期皇帝那种倒霉境地。只有大批像周进这样的读书人存在,并由他们去教化影响其他人,才能让帝国稳定,保证皇权的独一无二。
从范进的观察看,周进心地不恶,人也很热心,就是比较容易相信别人。比如现在的他,就认定那些替范进出头的官员是有良心的好官,不会考虑他们背后会站着什么人,又出于什么目的。自己跟他仔细解释多半没用,他听不进去,还可能让两边的关系变得疏远,想了想,范进岔开话题道:
“不说这个,咱们说说学问吧。我昨天叫周小友等我,就是要跟你谈谈学问的事。周小友于进学上,可有什么想法?”
周进的脸微微一红,“范老前辈,晚生既是读书,自然是想要求学,只是科闱不利,几次下场皆折戟于乡试。总是自己学问不到,这回得范老前辈指点,晚生一定好好揣摩老前辈窗稿,下次乡试时,希图文昌护佑,得个出身。”
“周小友客气了,其实我看了你的文章,学问是不错的,做文章也极扎实。若是在我们广东,这样的文章一定可以中举的。山东文教虽然比广东为强,但也不至于真差这么多。说到底,我看还是考官不用心,你这文章总得细心去看,才能读出好处。下一次乡试万一卷子还落在这个房官手里,一样不容易出头。其实我想,不如我们跳过秀才,直接去考举人。”
周进一愣,“范老前辈,您是说?”
“捐个监。到时候直接下场考举,一旦发过,岂不是省了好大气力。我再跟你谈谈,这文章开头怎么个做法,不愁不能得个功名前程。”
范进当然不会说,自己只是根据儒林原着经验,周进在贡院撞板后,同行商人集资给他捐了个监,从那开始周进飞黄腾达,走上了成功之路。只能用一个主考官的理由作为规劝。
对普通读书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功名的吸引力更大,周进自也不例外。听到范进说的捐监,他一言不发,但是眉宇间的神态,其实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他动心了。
只是看看四周,他又叹了口气。“朝廷现在没开捐纳,就算开了,也不是几两银子能办成的事。怎么也的几十两银子,姐丈只是小本经营,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范老先生厚爱,晚生铭记肺腑,此事……怕是难成。”
他们所在的,正是周进栖身的小店。这店房就是最下等的大车店,十几个人睡一张大通铺,财物都要自理。房屋低矮,墙壁熏的黝黑,房间里一股恶臭刺鼻的味道经久不散,熏的人直欲做呕。
即使掌柜对读书人想要优待,在这种环境里,也无非就是少算几个房钱,其他也做不到。住在这样的店房,当然拿不出几十两银子开捐,周进本人的那点积蓄,也远远不够用。
范进道:“这事是我说的,自然是我来帮你办。这段时间,你就在店房里等我消息,不要乱走动。我这里有五两银子,你拿着先做吃喝花用,千万不要急着走。”
“这……这怎么使得?”周进连忙起身道:“范老前辈,这事是使不得的,大家萍水相逢,前辈指点晚生几篇文章,已是天大的恩惠,他日晚生若得高中,必念老前辈大恩大德。这捐监之事,哪能让老前辈破费,万万不能。”
“不必客气,你我一见如故,这便是缘分。再者,你的文章也确实是好,像这样的好文章不中,是学官无目,我这也是替国家寻访贤材。这事你不必推辞,包在我身上了,等到会试一完,我就为你办这个事。只是这几天,你哪都不要去,外面那联名的事,你不要掺和。”
见范进说的郑重,周进的心也提了起来,他本来是想为范进出头,可是现在看对方的神色,不是单纯的客气,而是真的不想让自己做这些。他有些忐忑地问道:“可是晚生……做错了什么?”
“不,你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这件事干系甚大,稍有不慎,就是个大祸。你好好念书,这些事不要多管,也不要与那几个山东举子往来。这事里出来的官员,也未必真是为我着想,你记住人心险恶,今后多长个心眼就是了。你且坐着,我去办点别的事。”
周进送了范进到小店之外,见他渐渐走远,人依旧立在店房门这目送。店房掌柜在旁道:“周秀才,来的这位是谁啊?”
“真正的君子。”说完这几个字,周进也不看掌柜,转头走回房去。掌柜摇摇头,小声嘟囔道:“这年头还有君子?书呆子!”自己便又回到柜上去算帐了。
回到住处,薛五正在院里教郑家小丫头下腰,十二岁的女孩,早过了练武的黄金年龄,再说一共也在京里住不了多久,范进也不认为能教出什么。可是薛素芳自有道理,“纵然教不成高明武艺,但是可以让她防身啊。再说腰肢身体比普通女子灵活些总没有坏处,至不济将来嫁了人,还能舞给相公看。”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好久不见五儿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