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并未恢复仙身,仍是刚才晋衣少年的打扮模样,她抓着白玦的手,笑容清澈。
“难得下界,今日恰是人间上元,你陪我体察人间民情了再回神界不迟。”
她说着拉着青年绕进汹涌的人群,青年被那一汪笑容染进眼底,紧了紧掌心,到底没有再松开。
十五上元,人间团圆,这话,古来自不假。
上古神界,月弥府邸,一边嗑着瓜仁一边从水镜里瞧得此景的月弥摇头晃脑,十足叹气并十足的恨铁不成钢。
“两个木头,亏得我费心费力费脑费人情的撮合,还闹不清心意……两人的岁数合起来比神界还老了,真不知道吃啥长大的……”
星月女神故自嗟叹,日子转眼又过半年,转眼快到了白玦和天启生辰的日子。
上古早早吩咐殿中神卫将自己十年来在下界斗酒收藏的好酒送入白玦殿,连着那九瓶在秦楚酒馆赢的上好女儿红。
酒炉从上古神殿而出,招摇过市,足足三车,晃瞎了满神界的眼。
上古心想,虽比不得白玦数万年心心念念暗自守护等待,但攒了十年老婆本,总归有些底气提亲了吧,遂躺在摘星阁坐等白玦生辰,好待吉日一举入殿成事,欢欢喜喜抱得夫婿归。
白玦听闻消息时,虽惊讶欣喜,却到底不敢向上次自作多情,只一沉吟后吩咐神卫。
“天启殿收礼几何,探到来报。”
少倾,神卫来报。
“昨日寅时,天启殿后门入三车酒炉,听得守门人言,皆是上品。”
神卫惴惴来报,不敢抬眼。上首悄然无声,到最后亦只传来一声叹息。
为了真心喜欢的人,他倒是被做了一回实打实的幌子。
不知为何,上古历第十三万七千八百这一年,真神白玦寿诞前日下界游历,此后,数年未归,无人知其去向。
上古讨夫婿的大志终不能成,遂整日在月弥府邸蹉跎兴叹。
月弥不知为何,最近对她格外看不上眼,各种白眼翻飞。
“哎,太难了,追个夫婿怎着如此艰难,男人心海底针啊啊啊啊~你说他到底跑哪儿去啦啦啦~”
上古每日问的都是同一句,月弥靠在回廊上,望向西北方,忍不住嘟囔。
“早知道你的方法如此不靠谱,就不跟着你学什么默默奉献,铁杵磨成针了,送了三车子好酒,半点水花都没起,亏我拳打三界脚踢八荒,辛苦了十来年,他竟连寿诞都不回界……”
她望向的方向,恰是天启殿。
上古一心念着远走的白玦,没听见月弥的嘟囔,只等着白玦回神界,表明心迹抱得美人归。
两人在摘星阁内一等数年,却始终没有等到白玦和天启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注定,那一年,未及天启生辰,他独守干坤阁,知晓混沌劫难将至,自此下界,再也没有归来。
上古没有等到白玦先回来,反而等到了天启在下界祭起灭世阵法毁灭三界的消息。
炙阳并天启真神闻讯而回,共商对策。
自那天起,月弥府的女上神嘴角边再也没有了轻狂的笑容和四处打劫抢宝贝的喜好。
上古打定主意殉世救三界的前日,和月弥在摘星阁内饮酒。
月弥问她:“白玦回来了,你怎么还不说?”
上古沉默许久,终回:“我是一界之主,三界真神,有些事必须去做。若终要失去,还不如从来不知。”
她忽而转头,看向身旁的月弥。
“有桩事,我早些年就想问你了。”
“何事?”
“你不喜酒,那一年为何问我讨要无花果酒?”
月弥一愣,随即长长沉默,终笑道:“想不到榆木疙瘩也有开窍的一天,不用猜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真神天启好酒,这桩事儿,同样满界皆知。
她转身离去,长阶上留下星月女神飘渺的声音。
“我和你一样,也没找着好机会,这么些年,竟也就蹉跎错过了。上古,无论发生什么,替我护着他。”
上古没听懂月弥话里的意思,若是听懂了,便没有之后数万年的悔恨。
她第二日到底没有殉世成功,上神月弥带着一众神族下界,亡在了天启的灭世阵法里。囫囵保了条命回上古神界的,只有一只不起眼的小凤凰,那时,她还不是天后芜浣,只是上古坐下一介神兽而已。
消息传来的那一日,也是个艳阳天,上古抱着那一坛许多年前被白玦夺下的无花果酒,望着星月女神的府邸,伶仃大醉,无人敢劝。
再后来,便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真神上古殉世,上古界封尘,真神白玦独自存活于世,开始了六万多年的漫长等待和守候。
六万多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天启在苍穹之境从那樽风化了数万年的雕像中拿到上古被尘封的三百年记忆时,始终没有懂,为什么那已经亡去六万年的女神像里,会有一颗眼泪。
他一直以为,那是月弥留给上古的。
有很多事,他从来不知道。六万年前不知道,六万年后也不知道。
上古有句话其实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