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院门重新掩好,他躺回藤椅里,慢慢思量前后。
他方才正在书房坐着,忽听人来报说太子去而复返。及至他出门查看,就瞧见一脸霜寒的太子立在院门口,说他今日从他这里出来之后就遇见了埋伏的刺客,后头着人去略略查了一番,这拨人似乎与他有关,跟着便质问他可知这是怎样一回事。
他怎知是怎样一回事。何况,他如今正在跟太子磋商海禁之事,太子死了对他又无甚好处。太子自己当然也是知晓这些的,眼下故意这样说,不过是拖他下水,顺道寒碜寒碜他。
至若那群刺客的来历,他一时半刻还真拿不准。
他凝思少顷,眉头微拧。
他心里忽然有个揣测。
一个大胆的揣测。只是需要时间彻查求证。
桓澈在京郊有三处皇庄,他今晚就打算暂且在其中一处安寝。
皇庄乃皇室直接遣人打理的庄田,他此前做亲王时是没有的,后头入主东宫,他父亲便赐了三处给他,增供他日常花销。
庄头见皇太子晚夕亲临,唬了一跳,忙不迭吩咐伴当与庄客们取冰、烧水、备茶果,又要着人去预备肴馔,却被桓澈阻住。
“不必了,我不过来歇一晚而已。”桓澈淡声说罢,便转去沐浴。
他选择歇宿皇庄,而不是回宫,是有原因的。他当时擒住那些刺客时,着人查了半日,不然也不会这个时辰才折返宗承的庄子。
查到的那些蛛丝马迹,令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要尽快知晓真相,所以决定留在宫外,等候结果。
他不可能将那些刺客带到皇庄来,于是就扔给了宗承。宗承那里最安全也最方便,宗承为了不节外生枝,会留下那群刺客并妥善安置。
桓澈只叫了两个长随进去伺候浴身,把庄头精心择选的几个美貌丫鬟晾在了外面。
庄头立在门外,心里直犯嘀咕。
皇太子殿下在他们这些下人看来着实怪异了些。堂堂皇储,身边却只有一个女人。太子妃迟迟无所出,殿下竟也不肯纳妾,莫非是过于怜香惜玉,恐怕美人伤心?
这般想来,殿下应当也是喜好美人的,只是兴许往日皆在宫中,在这上头总是放不开——他听那些被调来皇庄上做事的内官说,宫中有宫中的规矩,虽皇太子不可恣意收用宫女,否则便是品行不端。
庄头搓搓手,心里有了计较,笑得奸滑。
桓澈浴身罢,转去临时收拾出的卧房时,一进门就瞧见两个身披轻纱的女人低头垂手立在床畔。
听见他进来的动静,二女齐齐抬头看去,一见他风神形貌,惊不能言。
二女含羞带怯迎上前来,双颊酡红,细声说要伺候他歇息。
桓澈嘴角微扯。
他忽然想起了他当初赴浙时,万良给他预备的那四个瘦马。
眼前二女原也生得可称貌美,身段也算纤秾合度,只是仍连顾云容一根手指头也及不上。
桓澈平日里便不会多看这种女人一眼,如今心绪复杂,脾性格外阴郁,问了她们是被何人派来的,嗓音凛冽砭骨:“滚出去跟你们庄头说,不该管的闲事莫管,他今日既是自作聪明,明儿就挪地方!”
二女原还臆想着今晚能给眼前这紫府仙人一样的皇太子侍寝,如今遭冷言兜头浇下,绮念全无,吓得面如土色,哆嗦着应诺,慌不择路跑了出去。
桓澈在床畔静坐片刻,侧身躺到篾簟上,幽幽一叹。
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入眠的,觉着睡的工夫不浅了,睁开眼,天色也不过蒙蒙亮。他昨日跟父亲告了假,今日倒是不必急着回宫。
又躺了须臾,他起身穿衣。
待他用罢早膳,又等了半个时辰,这才见拏云回来复命。
“殿下,您过目。”拏云将昨日所查一应左证呈与他看。
桓澈一一谛视,足足看了两刻。临了,他又问了句:“是否确凿?”
拏云道:“是否当真确切,小人不能保证,但小人已依您的吩咐,尽快尽详地查证。”
“可我还是不能相信。昨日那刺杀的手段怎么瞧怎么拙劣,亦且,你调查得是否过于顺利?”
拏云如实应是,又想说甚,但嗫嚅一下,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即便是久惯谨慎的人,焦灼起来也是难免疏漏。何况那人若是真有异心,完全有理由这样做。而今七王之中,五王几同于废,若是暗中除掉殿下,就剩下他一家独大。最妙的是,还不会有人将殿下的遇刺扣到他的头上,甚至不会有人认为这件事与他有关。
谁让这人自来跟殿下手足情深呢。
但他方才正要说出这些,忽觉不妥,这便闭了嘴。再是如何,那也是殿下的家事,还轮不上他这个底下做事的置喙。
桓澈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左证,面容深凝。
桓澈当日便将那群刺客带回去鞫审。刺客里面已经不剩几个活口,昨晚拏云也已去宗承那里连夜审问了,但所获不多。
然而确实所有的可能都指向了一个人,一个最不可能也最可能的人。
只是桓澈总还是觉着这件事哪里不对。他回宫后,再三思量,还是趁着淮王入宫探望贞元帝的机会,将他叫到西苑跑马。
兄弟两个在西苑盘桓了整整两个时辰之久。待到淮王出宫时,脸色极是难看。
顾云容见桓澈与淮王跑马回来后就一直沉着脸,问他可是跟淮王起了龃龉。
桓澈屏退左右,对顾云容道:“我与容容说件事,容容千万保密。”
顾云容心头一震,郑重点头。
沈碧音以为太医诊视之后会将孩子还给她,谁知她在干西五所住了十来日,迟迟不见有人来给她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