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人事已非
次日,自辰时开始,前来白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白实文在太医院的三十年景行名立,死后能得众人追缅,也不枉他辛苦多年。
白璟三兄妹皆身披粗布孝衣,跪在白实文的灵前。今晨早些时候,人还不多,二皇子慕闻也来到白府,同白珎一起吊唁了一番。慕闻素来身体弱,经不起久站,他只与白璟和白瑄寒暄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太子慕安也着人送来了悼词,表达对太医院旧主人的怀念。
纵观吊唁人群,多半是朝廷中的显贵。白家不涉朝政,却能得朝臣敬重,实属难得。就如白瑄当日所说,整个大慕国太医院的历史,就是白家的历史。此言非虚。大慕国的开国皇帝高祖起建太医院时,就钦点当时闻名京城的医药世家白家坐镇太医院。一时间,白家上上下下众多医者都涌入了太医院中,自那时起,白家就走上了入仕从医之路。
斗转星移,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大慕国第五位帝王。五代下来,白家基本牢牢掌控着太医院的大权,长官提点之位,从未旁落。百余年的从医历史,白家从未出过大的差错,由是也赢得了皇室的无上信任。
这世上有光便有影,在很多人钦佩于白家圣眷优渥的同时,也总会有很多双分外嫉妒的眼睛。
薛家,便是如此。
临近晌午,吊唁的人越来越多,白瑄作为族长,必须要在灵前一一答谢。他尚且自顾不暇,却听到灵堂外这样一声通传,“薛达大人到----薛显大人到----”
薛达?白瑄愣了一下,他不是被三殿下打断了腿么,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白瑄迎上前,果真看到有四个小厮架着一张布床,薛达躺在上面,笑得阴阴沉沉。白瑄注意到,薛达的双腿明显弯着,一看便知是接骨也治愈不了的大伤。慕封下手竟然如此之狠。白瑄心里一震,面色上也不由得有了些许波动。
薛达一直盯着他昔日的对手和敌人,自然也察觉到了白瑄的惊讶,他冷笑一声,阴气十足地讽道,“你我都是太医院同僚,又曾共事多年,白大人见到在下怎么流露出惊讶之色了?难道说是没想到我一个残废还活着,还是说白大人自己做了亏心事,见不得我?”
薛达的话音刚落,许多人都循声看了过来。
白瑄碍于父亲停灵在此,不便发作,他隐忍道,“薛兄误会了,瑄某只是想起了过去在太医院与你共事的岁月,一时间,惊叹命数弄人,感慨万千罢了。”
薛达从牙缝间挤出了一声轻笑,他望着白实文的灵位,附和道,“是啊,命数弄人,坏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敲上门来。白大人,你可得小心啊,别落得我这么凄惨。”语毕,薛达轻蔑地移开了目光。
这时候,白决从灵堂里走了出来,他听到了薛达对他父亲的不敬。他知道,白瑄碍于周围的朝臣,不能与薛达针锋相对,便主动走上前,淡笑着对薛达行了一礼,“薛大人,恕晚辈直言,灵堂前不宜耽误太久,后面还有很多人在等着吊唁。薛大人若是诚心来表达对爷爷的哀思,就请随我入灵堂上一炷香。薛大人若是无心祭拜,家丧当头,白家暂时也留不得大人。只有日后再请大人来府上做客了。”
白决这摆明了是逐客令,但是薛达又不得不进去祭拜,否则就真要落了不诚心的口实。这小子是谁,薛达一脸怒意发作不得,只能恶狠狠地盯着白决。
“进去。”他挥了挥手,他的随从们就带着他进了灵堂。
薛显跟在薛达的后面,他对白瑄行礼,简单道,“白大人节哀。”
白瑄回礼,将薛显请入了灵堂。
薛显郑重地对着白实文的灵位鞠躬致礼,又亲手点了三炷香,插在了香炉上。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多扫视了一眼,目光突然凝固在了一个人的身影之上。
“白璟兄----”薛显有些难以置信地喊了出来。白璟闻声抬眉,仔细打量着薛显,却认不出他。
薛达也沿着薛显的目光望了过去,他吓了一跳,还真的是白璟!这么多年了,白璟的样貌早已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昔日英俊不再,只剩下沧桑。然而,不论岁月如何雕刻,一个人眉目间的正气是不会消散的,薛达和薛显就是这样认出白璟的。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曾真心敬重过白璟,然而白璟一夕之间获罪流放,谁也没想到时隔二十年他竟然回来了!
薛显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也听闻前段时日皇帝赦白璟无罪,难道说白璟会再度回到太医院?!
如果白璟在太医院重新就职,那白家就太难对付了。薛显暗暗思忖,他因为皇后中毒一事好不容易成为了太子眼前的红人,等到太子即位,他极有可能压过白瑄的风头。若是白璟回来,以白璟的能力和品德,势必会赢得所有人的敬重。毕竟,当年的白璟,在太医院,是医神一般的存在。
“哟,曾经的罪人也回来了?”薛达心中忌惮,口中却还是一贯不屑的意味。
白敛气不过这个人阴阳怪调的样子,简直没有涵养!他刚欲站起身来争辩,却被白璟按了下。白敛只好把怒气压了下去,他转过头,懒得正视薛达。
白珎掸了掸衣袖,扶着身旁的婢女,缓缓站起身来。她打量了一番薛达,装作不认识一般,笑问道,“这位是?”
薛达知道她是慕闻的侧福晋,毕竟是皇室的人,他不敢怠慢,只好违心着拱了拱手,“在下薛达,见过二殿下侧福晋。”
“原来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我还以为薛大人放肆得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怎么还会认识我呢。”白珎莞尔一笑,却是笑里藏刀。
薛达慌了,“侧福晋什么意思,在下何曾又何敢轻视圣上?侧福晋如此诽谤,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陷在下于不义么。”
白珎依旧温柔笑着,“圣上下旨,赦我大哥无罪,准他回京。而你却口口声声将我大哥称作罪人,你难道不是违拗圣意,轻视陛下么?!”
“你!”薛达被顶的哑口无言,他心里啐骂着,你是什么东西,嫁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废人,还敢如此张狂。
白珎料到薛达定会心中恶语相加,便干脆挑明道,“灵堂神圣之地,容不得污秽之物,薛大人请回吧。”
白珎扬起衣袖,白家的小厮就将薛达赶了出去。薛显虽然没有被下逐客令,但他毕竟与薛达是亲兄弟,在任何人眼里他们都是一伙儿的。薛显也不便久留,只得退出了灵堂。
回薛府的路上,薛显有些不满,“大哥,出门前我不是叮嘱过,我们现在不便与白家起冲突。大哥怎么还是一意孤行?”
“我虽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我,我的腿断绝对与白瑄脱不开干系!与他的兄长比起来,白瑄根本不配做太医院的提点。我就是无法容忍他的虚伪,明明一身罪孽,还要装作两袖清风。”
“不管怎么说,我难得为太子办事,这是我们薛家的机会。大哥你再不能意气用事了。”
薛达满不服气,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薛家人走后,白珎重新跪在了白璟的身边。小妹愿意为他出头,白璟心中着实温暖,但他还是不改严肃,训了训白珎,“这等人,其实不必理会。”
“大哥容得下,小妹我可容不下。有谁让大哥难堪,我必要让他难堪。”
白璟忍不住笑了,他看着自己已经不复年少的妹妹,感慨道,“你竟还如孩提时一般直率。”
“我们都没有变。”白珎突然收起了笑意,她认真地注视着白璟,“我们都在原地等你回来。”
这句话太过感伤,白珎方一说完,便湿了眼眶。白璟心中不是滋味,他不知该回答什么,只沉重地点了点头。
“大哥,我听说你又要离开。”白珎顿了顿话音,有些哽咽,“小妹能否挽留住你?”
“大哥,白家好不容易再度团圆,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家分崩离析。”
“爹爹刚刚过世,白家受到不小的冲击。方才薛达的嘴脸你也看到了,他尚且明刀明枪地与我们冲突,那些背后放暗箭的人才防不胜防。大哥,我和二哥都需要你,请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