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康乔,又看看我,最终目光定格在了我这边。看来他真的见过我,我也一定见过他,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想起我来了:“啊,又见面了。”
但他不知道我的姓名,就只能用语气助词来替代。
我来不及阻止自己在眼睛里布上不礼貌的疑问句了。
“不记得我了?”他笑起来,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灿烂到晃眼。他抬起一边小臂,他的手和手指也跟他人一样,瘦长瘦长的。他用食指和中指,悬空做了两下筷子夹东西的姿势:“我跟你一个桌吃过饭,还给你夹过鹌鹑蛋,能想起来吗?”
☆、第十四张处方单
季弘叫了一个大份的基围虾砂锅粥,还有蜜汁藕,泡萝卜,干煸四季豆,蟹黄锅巴茶树菇,他对这家店很熟悉,知道什么菜肴比较招牌叫座,点得很是干脆利落。
康乔一手用纸巾矫情地抆桌面,一手在桌肚下边拱我腰边,轻声说:“看,多好,就要这种点餐唰唰唰的汉子,省得以后出门犯选择困难症。”
我没回话,和手里的筷子纸袋面面相觑。
季弘合上菜单,问我和康乔:“够了吗?”
康乔殷切地把这句问话推给我:“够了吗?问你呢。”
季弘看过来,我匆忙撒开手里的筷子:“够了吧,这么多,说不定都吃不完。”
“那没事,你们看着吃,剩下的我来解决,”季弘笑起来,旺盛得像暴长在河畔的夏草:“节约粮食是中华传统美德。”
他大概觉得这句话挺有意思的吧,我配合地抿了抿嘴角。
“好了。”他把菜单交给服务生小妹,给我们泡起桌边的功夫茶。
鹌鹑蛋的外联特质还真够鲜明的,连这里的小服务生都认识他,第一时间开玩笑砸场子:“季部长你又带妹子来喝粥啦?”
季弘硬起细长的脖子,递了一只满茶的小紫砂杯给我:“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带妹子来喝过粥,那都是我手下的女干事,人家工作那么辛苦,我总不能不请她们吃顿饭吧。”
服务生妹子故作心领神会笑笑,抱着菜单走了。
气氛有点僵持,康乔立刻充当起圆场小能手:“我以前也在学校当过一年干事,部长就只让我们干事,从来没想过要请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在学生会混久了,季弘讲话都带着点青稚的官腔:“都没以德服人的道行,那你们那部长能混上部长也挺难得的。”
康乔开始生硬地把话头拨向我了:“对了,我还没搞清楚呢,”她非常巧妙地把我的姓名介绍出去:“吴含和你,你们两个本来就认识喔?”
我揉了下左眼,昨天哭太多,今天睁久了就会发疼:“不算认识吧,有过一面之缘。”
“现在应该是两面之缘了,”季弘的注意力果然留在我的名字上了,他双臂端平在桌面,略微凑前上身,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你叫吴含啊,口天吴?日字旁的晗?”
“哪有那么平常,”康乔说:“没有偏旁,就包含的含。”
康乔真的很努力地在让这张桌子热闹起来,我总不能因为我自私的兴致不高而让她为难吧,我勉力打起精神加入话题:“对,是含量的含。”
“这名字还挺衬你的。”季弘用他乌黑的大眼珠子扫了我一下,下定义。
还有一会才到饭点,故而粥店里的人也不多。服务生很快把小菜和砂锅粥端上了桌,粥里虾的分量很足,粉色的虾皮肉混在烂软的白粥里,闻起来就很鲜。
季弘立刻站起来,替我和康乔各舀了一碗,并且把粥表面能看到的所有虾子都分给了我们。
我接过碗:“你留点给自己吃吧。”
季弘开始给自己盛粥:“没事儿,别担心,粥里面还藏着不少呢,这家店的海鲜粥就是以虾子分量多出名的,”他很快用木勺子打捞起一只软趴趴的基围虾,嘚瑟地挑挑眉:“看见没,这货就归我了。”
只是一只虾而已,但他故作得意的夸张样子,能够引得我和康乔同时发笑。难怪季弘能当上外联部长,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具感染力,是发自肺腑的桀骜和年轻,没有缰绳能拴住他的心。
接下来,我们就在边喝粥,边聊一些大学的琐事,和最近的趣闻,季弘真的很好玩,连收银台后的店老板娘都瞅着他一直笑。
康乔夹了一片蜜汁藕边咬,边四下看:“季弘你今天联谊怎么不带你的下属和哥们来围观啊?”
“什么?”季弘在低头刻着小碟子里的锅巴:“带他们来干嘛?”
康乔说:“我记得男生单独见妹子,都喜欢找自己兄弟装路人掌掌眼。”
季弘恍然地长哦了一声:“对哦,下次我就该带个加强连,”讲完这一句,季弘的眼睛忽然越过我肩膀,看向了我背后。
应该是粥店的门被打开了,有阴测测的冷意从凳子下方灌进我裤腿。
季弘的神色带出探索到新大陆的惊喜:“看来不用等下次了,加强连来了。”
我回过头,看见四,五个领导(?)、或者老师(?)模样的男女一个接一个走了进来,我不能明确辨别出他们的身份,之所以会猜测是老师,这一带学校比较多,季弘也认识他们。此外就是,他们不算年轻,但气质蕴着股书卷的斯文。
“都是你老师么?”我还咬着筷子尖,扭脸看着那几个人问。
季弘在我脑后说:“不是,不过都是我认识的老师,他们当然也都认识我。”
过了没几秒吧,钢玻璃门又被推开了,我那会刚要回过头继续吃东西,可惜根本来不及收回视线了,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走进来。
“江老师到了。”“现在人齐全了么。”“还没,李老师还没到。”“那还得等,咱们过会去二楼包厢?”“老板娘,楼上还有包间嘛?”“有的,不过这几天没什么人,我先上去收拾收拾。”“行诶,我们正好等老李。”
进来的人随即引起那群老师细碎的骚动,他的出现,像是突然砸碎了一只偌大的玻璃器皿,在地面,在桌上,在四周的空气里,分裂出无数尖锐的碎片,让我就定在那,一动都不敢动。
我就不应该出门,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我的天啊,我真心搞不懂您老人家的想法了。”康乔在我身边抱怨。
她一定也看见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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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回头了吧,接着该做些什么才能显得我很寻常无碍呢,闷头喝粥吗?还是去夹一根四季豆端庄地嚼动?快回头吧,我催促自己,快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吧,别让已经是陌路的人看轻看扁。可是为什么他今天穿得这么好看,黑色大衣是中山装立领的款式,白衬衣领口嵌在里面一丝不苟,禁欲英挺得让全世界都看起来很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