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正常,拍桌子的力道那么突然又猛烈,连旁边陆铭山和手下人都骇了一跳,几乎以为沈大人要突然出手杀人,腰间刀剑都摸上了,才发现沈大人只是拍了下桌子,又接着吃饭了。
哪有人把桌子拍得跟要立马提刀杀人似的?!
沈大人太……可怕了。
刘泠看对面的陆铭山额角跳了跳,再用余光瞥另一桌面无表情的沈宴,嘴角不禁勾了一勾。
刘泠放下碗筷,认真地面对陆铭山,“陆公子,看来你是不想吃饭,想跟我清算以前的事了。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以前的我,表现出来的,那都是骗你的。”
“我真的不善良,路遇乞丐,我没那么好心送这送那。是因为你在旁边,我才送的。”
陆铭山怔了一怔,耳根有些*辣,强声笑,“那你也是为了我。”
“但我现在不会为你勉强自己了。”刘泠平静道,“我不介意粗茶淡饭,我不介意马车颠簸得快要散架,我其实不介意很多东西,你都不知道。陆公子,我曾让你看我最好的一面,你不要,那就再没有了。永远也不会有。”
陆铭山的脸色,在她娓娓道来时,一点点苍白下去。他的心有那么一刻钟,好像没有心跳,空了那么一片。有些东西他还紧紧窜在手中,她却已经放手了。有些东西已经失去,他却又看不清那是什么。
他突感觉到后悔。
刘泠起身离席,又被陆铭山喊住。他道,“这些东西你都留着用吧,是我一路回来,陆陆续续给你买的。总是你不用,别人也用不起。”
那些锦衣华服、玉雕牙雕、京绣宫毯、银饰脂粉……样样精致,确实只有刘泠当得起。
刘泠看也不看,“我不要。”
陆铭山点头,缓缓道,“没错,我们的感情,用这些俗物,是衡量不起的。”
“……”刘泠转眼,好像看到沈宴的脸色僵了下。
刘泠眼睛看着沈宴,回答陆铭山,“不是,你错了,我说不要,是嫌你给的太少。你当然对不起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倾覆,岂是这么点物什就能补偿的?我们还是清算得彻底些比较好。”
她的话,成功地让陆铭山一边脸色难看,让锦衣卫诸人面带笑意,却没能让沈美人抬头看她一眼。
他在怪她吧?
刘泠一时无所谓地想着,一时又觉得凄楚。
她对自己产生唾弃:这样肮脏的自己,配不上沈宴。
当晚,刘泠在侍女陪同下,提着灯去找沈宴。锦衣卫说沈大人在审问云奕,暂时没时间理她。刘泠想他是没心情理她,她也甚乖觉,没乱发脾气。沈宴不见她,她就等着吧。
刘泠摸了摸自己凉凉的面颊,暗恨现在不是万里飘雪的时候,不能让自己被冻晕过去,直接博取沈美人的同情。再大的误会和厌烦,一病解千愁啊。
刘泠抬头,看着星空浩淼,漠然无话。
吱呀。
门开了。
刘泠回头,见到沈宴拿着巾帕抆手,推门而出。他眼皮一扬,看到了在门外等候的刘泠。刘泠看到他,刚想做出个惊喜表情,沈宴的目光就从她脸上移过去了,好像她是团空气一样。
沈宴吩咐锦衣卫接下来的事情。
刘泠脸上的表情僵下去,若不是她有错在前,她真想剜他一块肉吃。
沈宴跟属下交代任务,刘泠等在一边,半天插不上话。等人说完,她才要开口,沈宴就对她说,“陆铭山有事跟我相商,我没时间,你自己去玩吧。”
自己去玩?!
她在这里等一晚上,就是为了等这句话吗?!
他宁可陪陆铭山说话,也不理她?!
周围人退避三舍,都能感觉到长乐郡主的情绪,在沈大人一句话后,就快压不住,要爆发了。
沈宴对此无反应,他跟她说完话,就自觉此间事了,看了个方向,抬步就走。
刘泠把手中灯扔给旁边侍女,跟了上去。
锦衣卫和众侍女连忙低头做忙碌状,不敢上前去打扰那两位吵架。
“沈宴,我有话跟你说。”
“说。”
“……”你就不能不走得这么快吗?走得这么快,她一个弱女子,要怎么追的上?跟他竞走吗?她赢得了吗?
刘泠当机立断地停步,抱臂长立,凉声,“沈宴,你是要和我一刀两断吗?”
他猛地驻足,隔着浓黑夜色,向她看来。那目中的冷意,刘泠当然不会看不出来。
刘泠等着他的回复,但沈宴不说话。等着等着,刘泠那口气憋不上来,等待的情绪一散,就开始东想西想了。
她痴痴望着沈宴:沈大人的眉毛压眼,眼睛幽深黑暗,鼻子高挺,嘴唇冷薄。他的睫毛好长,翘翘的,不知道有多少根……他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刘泠回神,听到沈宴难测情绪的问话,“你想说什么?”
“沈宴,你不要跟我生气,”刘泠低下头,轻喃自语,“我很是不舒服,心脏像被挤压一样难受。我让你受人嘲笑,很抱歉。可我没力气安慰你,因为我也在不痛快,在受伤,在被人看热闹。我闭上眼,就能看到这么多年的故事在重复。这让我更加受不了。你气恼我,但不要不理我,我已经很……”
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她的声音平漠,情绪稳定,身体却做出了比意识还快的反应。她在发抖,脸色白如鬼,但她自己是不知道的。
“你想要什么?”沈宴打断她的话。
“我想,”冷风涌动,刘泠抬起那双怔忡的、沾满水光的明眸,风呛得她咳嗽不住,她却还是把话完整地说完,带着颤音,“我、我想要些美好的事物。”
沈宴点头,对她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