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一场之后, 马上又受邀去别的场子开。
“一会儿晚上我们要有大事办,你一起来。”
西爱点点头,跟自己说话的, 是个管事儿的, 她欣然应允,“不过晚饭去哪里吃”
经费有限, 这个派别明显的穷, 因此这一位清了清嗓子,“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当然是回家吃。”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西爱就回去了,她自己夜不太想坐车走, 那挤来挤去的跟沙丁鱼一样的电车,这个天气进去活像是受罪一样的。
然而她又不好骑着自己的摩托车,毕竟她现在要好好做个人,作为一个弱势群体,是万万不能特殊化的。
国人几千年的劣根性了, 见不得别人好, 别人有的我没有,要我如何心甘情愿的去帮你呢,所以不能骑。
她自己就有点怀念了,怀念人力车了,这好好儿的日子,不给人家火活路了, 就人力车都多少年了,养活了多少车夫,说不给人坐就不给人坐了。
她就在路边找个店吃了, 也不走了。
你说大晚上的带着她去干什么啊
西爱自己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事儿,也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两辆车,塞罐头一样的挤进去,她也是其中一个瘦弱的沙丁鱼,就想起来阿q当年被拉走的时候,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问也不能问。
只能装作自己很懂的样子,一句话不能多说。
车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人递给西爱一个红袖章,西爱就自己戴上去,跟在后面往那灯光底下走。
一个高台子,像是唱大戏的,她眯着眼睛,老觉得有一点儿熟悉。
上面拉着横幅,还有椅子,还有桌布摆着呢,像是领导的位置一样。
下面有人脑袋上没了头发,狗啃的一样,有的脖子上挂着牌子,也有的西装革履的,打扮的体面也极力维持体面的微笑,但是无一例外的,都是瑟缩的胆怯的,陪着小心的心惊胆战的在那里。
乌泱泱的人,很多都是戴着红袖章的,但是看出来都不是一起的,旁边有人说,“咱们等开始了,第一波上去就是了。”
西爱点点头,“行。”
上去干什么
她不知道。
第一波是她们,那后面是不是还有一波啊,她往前跟着人群走,然后看见那灯光下的横幅,很长很长,终于看清楚了,写着联合大会。
联合大会,就是把这附近的人都找出来,甭管是白天黑夜的,只要给你戴着帽子,只要大家说你有问题,给你定性了,那要开会,你就得来,来了检讨你自己,又或者遇到不够“文明”的人,少不了头破血流,拳打脚踢的。
只要你成了则样的人,那么好像谁都能半夜从你家里把你拉出来打一顿,谁都能在这样的时刻站在台上对你指手画脚打你巴掌,又无情的揭发你,加诸于无谓的罪名。
这倒是成了一个徇私报复的好场所了,往日里什么仇什么恨的,尽管来吧。
等着西爱走到跟前儿,已经是开始了,他们很遗憾的没赶上第一批上台的人,倒也是没有遗憾的,她就瞧着带着他们过来领头的那个人上去。
掏出来一张名单来,瞧瞧,都是有名单的,名单里面详细记录着哪个人的哪个问题。
原本在下面低着头的人,全都上去了,什么样儿的都有,甚至有个是开着车来的,西装革履的,面带微笑的检讨自己,心平气和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西爱觉得有意思,很想问问他什么心情,据说这是哪个厂子里面的领导来着,现在出于群众与资产阶级道路的分界线上,端看大家怎么界定了,成为群众到人民当中去,还是成为当权派资产阶级,就在一念之间。
所以他不至于挨什么打,他现在还仅仅是来参加一下,看一下这个社会的恶意而已,但是鞋子掉了一只了,心中一直等着另外一只掉下来的时候,该是如何的心惊胆战大概只有自己知道吧。
也不知道是那一位小将发明了这一招,踢萝卜,人在上面站着,那么高的台子,然后批判者上去就是一脚,看着人挂着牌子跟倒栽葱一样的,从台子上咕噜噜的滚下去。
然后施暴者欣欣然的开心,旁边的观众也是哄然大笑像是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滑稽戏一样的,有亲朋好友在下面的自然是紧紧的低着头,生怕受到牵连,又觉得内心悲哀。
不敢走,也不敢去扶,更不敢站出来指责了。
那台子上滚下来的人,摔的乌烟瘴气的,鼻青脸肿的,然后像是过街老鼠一样的滚爬着赶紧走了。
挨了这么一下,今晚可以消停一下了。
后来西爱才知道,今晚的这种活动,叫“斗鬼。”
就是把所有的所谓的人民群众当中的鬼都给揪出来,然后集中批判,谁都可以上台去批判你,都能给你一巴掌。
这样大场面的斗鬼,总是那么的热情高涨,只要你被当做是鬼了,那就是走不动了,家里人也要抬过来,也会有人一脚给你从高台上踢下去的。
西爱跟在后面,上台,她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是皮鞋,软软的内层牛皮鞋,她一年四季都是皮鞋的时候多,好的皮子养脚。
走到背后去,她准备好台词了,也准备好了自己的鞋尖,只要踢上去,那就可以了,想必他自己也很解脱吧,比较早晚一脚的事儿,不如早早的下去。
抬脚,然后跪着的那人微微扭头,她看到了。
西爱一下子就愣住了。
是刘江。
旁边跟西爱一起来的人在高昂的,指着背对着自己跪在那里的人列举罪状,“十年前你给国民政府做事,拿着的是汪伪政府的钱,背叛人民,就是汉奸。”
早先的时候,这人曾经为了恰饭,给当时的汪伪政府做事,无非就是文员,现在都被找出来了。
“认不认”
“认罪,认罪。”
不认罪又能怎么样,不如认罪,认罪了少受罪,然后一脚狠狠的踢下去,西爱看着那人摔在下面,半天没爬起来。
踢,还是不踢
轮到西爱了。
她垂眸,刘江回首,大概是看人半天不说话。
四目相对,西爱挪开视线,看着台下闪烁的灯,终究是抬起来下巴,看着下面,“东风吹,战鼓擂,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
“对阶级敌人专政,就是人民的民主”
然后抬脚,刘江就下去了。
那一脚,不轻不重。
西爱缓缓的落下来脚,她能看到鞋尖上的反光。
然后走下高台,缓缓的,一步一步的下台阶,上车,没有回头看一眼。
“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车上有人问。
西爱看着前面,面无表情,“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他好像一直看你,像是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