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容哭到后来, 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儿都哭不出来。她抱着个汤婆子痴痴地坐在位置上,听李大夫给出的诊断。
“先前大人强行起来去了前院,这么一折腾, 病情比之前更严重些还是, 还是要做好打算才是。”李大夫说到后来,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
“就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抬起头,眼眶都是通红而又浮肿的。手上的汤婆子是灌了滚烫的热水的, 她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 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之前不是听您说,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方子,不能试一试吗”
“方子不知道管不管用, 而且而且里面都是些烈性药材, 要是弄不好的话”李大夫见她的眼里突然闪烁起光芒来, 后面的话就全都咽了回去,“我再用其他的药拖上几日,看看还有没有新的发现。要是真的到了最后一步,就用用吧。”
“那一切都拜托您了。”江婉容吩咐绯珠先将李大夫送出去休息, 随后又寻来了平江, 想要问清楚梁平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底下的官员有小半数以黄全为首, 本就对大人颇有微词。大人没出事之前, 他明面上倒是不敢做什么, 可现在看来, 也是心里面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倘若大人染病的事情被传了出去, 他绝对是第一个发难的。”平江心里盘算着,将自己这百年带着多少暗卫,能够在近期调动多少侍卫过来全都说了出来。
江婉容听完了之后, 只是摇了摇头,“这不够的,最好还是有人来帮忙。”
离这里比较近的、能正好解决燃眉之急的,便只有周景韦一个人。但是周景韦驻守黑水城,倘若无昭离开,真要是追究起来便是叛乱之罪。江婉容只好写信过去,请周景韦代为想个法子,借调一些将士过来镇守梁平,顺便让人将陆锦瑶一起接过来。
她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看着男人躺在床上日渐消瘦下去,直到后来开始呕血,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背地里躲着众人不知哭了多少回。
可眼泪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并不能阻止病情的恶化。在她的极不情愿中,李大夫还是给出了最后的通告,“方子我已经改了改,比之前的要我温和许多,我觉得还是可以试上一试。”
连日来的压力让她都直不起腰来,她沉默地坐在偏厅堂的暖塌上,开口时声音就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锦瑶什么时候到”
“大概还有半天左右的时间。”
她点了点头,“那就先去熬药,尽量等锦瑶过来,要是等不到就算了。”
说完之后,她要去拉身边绯珠的手,扬着脸去问她“你帮我看看,我现在脸色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变得没有那么好看了。”
这段时间她就没有睡安稳过,眼下的淤青极为醒目。白天的时候她还要忙着府中的事情,原本就瘦了一圈的脸上更是没有多少肉,颧骨处就只有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看着都极为吓人。
绯珠鼻头一酸,笑着说“很好看,和之前都差不多。”
“那你陪我去换身衣裳吧。”她扯了扯裙摆,看着上面的褶皱,皱着眉头说“这个裙子太素了,我不喜欢。”
“好。”
江婉容重新梳妆打扮,她来时候特意将成亲后第一天穿的那条石榴红的衣裙带过来了,想了想之后选了这条裙子。因为这段时间瘦了不少,绯珠不得不拿出了针线,替她将腰围的地方收起来些,“姑娘,瘦了些。”
“瘦了才好,之前在京城,再怎么折腾都没有瘦下来。”她对着镜子,细细地在唇上涂了一层口脂,整张脸顿时生动起来,她的骨相是极为优越的,那怕是瘦得有些脱形,依旧还是明艳好看。
她满意地回过头,问绯珠,“这样可以吗”
绯珠总觉得她今日的举动有些怪异,心上发慌,“好看可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要是他真的挺不过去,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我,我总是想让他记住我好看的样子。”她说这句话时候,语气极为平静,平静到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原本以为自己难受,会不知所措,会抱着身边人哭天抢地。但是这些都没有,她变得越来越麻木。
扶着绯珠站了起来,她说“你不必担心我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梁平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不会怎么样的。”
两个人相扶着,赶到了偏院,一直等到天都擦黑,都没有等到陆锦瑶赶过来。
李大夫端着已经熬好的药,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最后才放缓了声音说“夫人,药都已经要凉了。”
“是吗”江婉容长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早就变得僵硬的身子,伸出手要去接他手中的碗,“还是我来吧,不管结果是好还是坏,我都想自己承担。”
从一个大夫的角度上,李大夫觉得自己不该同意,毕竟让一个没有经验的普通人直接和病人接触,无非就是增加感染的风险。但是他又能很能理解她现在的情绪,倘若是自己的话,他应该也会想最后陪在巧儿身边的是自己。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将手中的药碗交了出去,并嘱咐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再三交代着“倘若后来大人吐血了,你千万不要用帕子去擦,我会过来处理的。”
江婉容这时候倒是好说话得很,点了点头,没有一点犹豫。
可就是因为这么干脆,李大夫反而是不能放心,提议说“要不我跟着你一起进去。”
她也没有反对,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事情都有点无所谓了,她率先走进房间。
房间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条封死了,屋子里光线很暗,有用一种浓重的药味。男子就安静地躺在里间的床上,看不出一点儿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以前常听人说,一场大病几乎就是要去了大半条命,她那时候对着这句话其实是存着疑惑的。可现在她却是真的体会到这句话。
陆谨言虽是文人,但是在京城时管的东西都是比较杂的,经常要在外面奔波。比较起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的体格不知好了多少。可此刻他昏睡在床上,眼窝凹陷下去,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孱弱到那怕是稚童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击倒。
她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这东西随后落到她的心上,沉闷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真正要将药喂下去之前,她又问了一遍李大夫,“您这边能有多少把握”
李大夫手心也攥着一把汗,“不清楚但是试试的话,还能有些机会。”
要是不试的话,现在的情况无异于让他直接等死。
江婉容手上抖了抖,平稳的碗面上晃动出波纹,很快又趋近于平稳。
她低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那脖颈过于纤细,像是刚发出来的一截嫩藕,随时有折断的可能。昏暗的室内也瞧不出她任何表情,只是声音泄露出慌乱和无助来,“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