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悠扬的音乐、有淡淡的熏香、有古风古韵的书法字帖、有绿意盎然的吊兰,其实气氛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僵持。
脚下的地板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很有节奏感也让人很舒服。王坚甚至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异国他乡的杀场中,而是在一家百年老字号的茶楼,茶香、花香、墨香混在一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爽。
缓缓走上二楼,映入王坚眼帘的是一片非常宽敞的大厅,大厅里同样是木地板,但却没有一件家具,反倒有木桩、木人和沙袋,俨然就是王坚武馆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版。
武馆的中间,那个让王坚寻找了一路的人正坐在那,身着规规整整的斗服,面前摆着一个香炉,冉冉青烟从里头潺潺流出,在偌大的道馆里显得轻灵飘渺。
他背对着王坚,但就好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准确的在王坚上的第一时间抬起了头,轻轻说道:“天下无敌,并不是真无敌。”
“是不是真无敌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今天是你的债主。”王坚在门外脱掉鞋子之后,慢慢的走了进来:“一笔几十年前到现在的债,连本带利。”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来拿了。”老头轻轻伸出手,把那几本已经包裹好的书推了出去,然后慢慢的转过头:“一路风尘有没有让你看的更清晰呢?””
王坚皱着眉头,走上前,根据礼法跟老头一样跪坐在了蒲团上,双手撑着膝盖,腰肢挺得笔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老头的眼睛,一言不发。
老头笑着摇摇头,用竹夹夹起一只茶杯,给王坚重新洗茶泡茶,然后斟满了一杯清茶。
清茶苦涩的香气压过了屋里的熏香,偌大的房间里瞬间就只剩了一股茶香味。
“茶是粗茶,水是糙水。”老头笑着朝王坚伸出手:“试试。”
王坚根本不怀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错。”
老头上下打量着王坚,笑了笑,抬手又给倒上了一杯:“你知道茶为什么要趁热喝吗?因为热茶需慢饮,慢饮才能得其味。只有品出其味,这茶才能是茶。再试试。”
王坚皱着眉头,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接着又抿了一口。果然,这一下跟刚才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先是这粗茶特有的麻刺感觉,但接着却有一股子难以名状的苦涩,可这苦完之后,到达喉头时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甜腥。茶水下肚,再用鼻子吸上一口凉气,呼出时,刚才完全没有品出的茶香溢满口腔鼻腔。
“不错。”
“人生如茶。”老头给王坚倒上了第三杯:“先苦后甜,等老来就剩下满室皆芬。”
王坚戏谑的笑了笑:“你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害臊吗?”
“我年轻过,我年轻的时候比你狂,不不不,比你狂太多了。”老头笑着摊开手:“可人生百年,到底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过去的种种像涨潮一样汹涌而来时,才发现自己是多可笑。”
“你在后悔啊?晚了,我没能把师父亲手做的牌位带来,不过……”王坚说着,从身后的布行囊里摸出一块新做的牌位,端端正正的放在坐东朝西的位置上:“我把师父也带来了。”
看到牌位上的用红色颜料涂抹的字迹,老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双腿并拢两膝着地,两只手手背朝下放在前方,以十足的大礼数拜了三拜,每一拜持续时间都在五分钟以上。
“这么多年,你有什么话要跟师父说吗?”王坚狞笑道:“师门法典你没忘吧?”
“欺师灭祖、背信弃义者,杀。”老头慢慢的支起身子,转过头看向王坚:“我说了,看你本事。”
王坚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如果没猜错,你是我外公,也是我师兄,师父没有逐你出师门。所以我杀你,是不孝不仁。按师门法典,我会自行断一掌,也算是一个交代。”
“你?有把握杀我?”
王坚无奈的耸耸肩:“反正今天,我们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你……不想知道你亲生父亲的事了?”
“还重要吗?该知道的我不想知道,不该知道的,我更没兴趣。”
老头仰起脑袋看着天花板:“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师父,我迟早有一天会下去,到时我会自行解释。另外一个是我女儿,也就是你母亲。我没有尽一个当父亲的责任,我把她当成一种达到目的的工具,我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利用,我想我真的是没有资格当一个人。”
王坚没说话,他知道在面对这样的高手时,他再去分心,很可能会被秒杀,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这次来为的是要清算多年的账单,而不是过来舍身取义的。
“不着急杀我吗?那就听我说上几句再动手也不迟。”老头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多年以前,我以为自己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座高山。我迷信自己的力量,就像你一样。我把自己的碌碌无为迁怒于师父的固步自封,我愤怒我懊恼,他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你知道他在最后一次见我时,说过一句什么话吗?”
王坚闭上眼,默默的摇头:“不知。”
“他说,山不在高,而是清丽矍铄。河不在广,而是风平浪静。海不在大,而是包罗万象。我当时并不明白,觉得他已经不再是我仰慕的那个智者了,只是一个被安逸冲昏了脑袋的可悲之人。”老头默默的低下头,微微一笑:“所以我对他充满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