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守在一边瞧着,才终于意识到,慕禾并不是没有触动。
收到休书时那一句“可以不作数吗?”的戏谑给了哭红双眼的她多少安慰。她只是个婢女,了解的不多,慕禾浑不在意,所以她也以为不是大事。在她心中,慕禾就是主子,是天。
然而这天崩塌的时候,并不那么惊天动地,却是叫人意料不到的安静与迟缓。
慕禾不曾当着她的面哭过,没露出过多少落魄失神的颓唐。在温府时大病未愈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浑似不痛不痒。
小竹当初会跟上,也并非因着同情,那样若无其事的慕禾也叫人生不起同情。只是在慕禾安然接受的背后,她代为愤慨于温珩的背叛,怒不可扼,以为跟着慕禾才算是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她那时还并不知道,慕禾从不是决绝的性子,也惯来坚强,不至于当着人的面垮下去。她的崩溃显露在流逝的时间之中,一点一点的,安静着逝去。
直到再遇了华大夫,态度强硬的将慕禾从屋中拉出来,莫名其妙的给看似健健康康的小姐配了一大苦沁心扉的药,小竹才知道慕禾病了,是心病。
那一场病之后,慕禾便像是由开朗活力忽而转换做淡然从容,叫人看不透了些。
言辞举止之中对旁人并不上心,却也论不上是冷清。她只是将自己的关切集中起来,给了少数的几个人,才不那么好相与。
也正因如此经历,如此的变化,小竹才分外忌惮于温珩的再度出现。
慕禾的面上是不可能显出什么不好来的,她的心思埋在心底深处,痛也无声无息。
……
吃过饭,慕禾同着阿狸在前院走动走动,消消食。见小竹自吃饭时起便坐立不安,时不时拿眼光去扫那信封而不愿离远了的模样,心底暗叹一声,开口道,“唔,倒忘了看信了,我牵着阿狸不方便,小竹你能不能代我瞧瞧?”
小竹旋即回过神来,连连点头也顺带将手在裙边无意识的抆了抆,这才端起信封来。
严肃着脸看了许久,只待瞧见落款眉心才缓缓一舒,笑将起来,“小姐,是尉淮公子来的信。”
☆、第五章
“恩。”慕禾并不如小竹般神清气爽,只若寻常般问,“他写信来做什么?”
“他道三天之后就会回来梨镇,让你备上些好吃的,去前段日子同他一齐采药的山里头等他。”说及此,话语一顿,小竹抬起头来,拧眉道,”小姐,你还曾同他孤男寡女两人上山采过药?”
慕禾牵着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的阿狸只是笑。
小竹又苦口婆心的接着道,”小姐,你可不能这样,尉淮他性子跋扈,又比您小,实在并非良人。“她以为只有像苏瑜苏大人那样善解人意的人,才适合慕禾。
那日小竹只听到了个开头,却没听到结尾。原以为小姐既然开了口,定然是将两人划得干干净净了,可尉淮走的时候分明是喜滋滋的,实在叫她担心。
慕禾见小竹这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戏谑着道,“上了年纪之后,也就没工夫要求那么高了。尉淮他出手阔绰,少说也该是个富贾家少爷,我若是能攀上他,下半辈子不愁吃穿,还能将渝水救出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竹从没见过慕禾开过这种玩笑,听罢便动了真心的在思索。
虽然她分外不待见尉淮,但是慕禾一直待他若常,两人一来一去,似乎处得异常的和谐,感情这种事又总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小竹想了半天,半晌才憋出一句,“那小姐你喜欢他么?”又觉着不对,“可你当初明明都委婉拒绝他了。”
小竹自己被自己的话提点了,才倏尔严肃起来,“小姐,你可不能为了要将渝大人从牢里赎出来,将自己给卖了,这么不划算。再说现在还没到大赦,我们还有时间筹钱。”
慕禾随手揉捏着阿狸的脸颊,笑着,“我只是开个玩笑。”伸手接过小竹手中的信,垂眸时浅浅凉薄的眸光却不像是在笑,“不过早些嫁了也是好的,不然等你的婚事也定下了,我就只剩一个人了。”
小竹一哽,”小姐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不会……“
慕禾原是垂首瞧着信,抬起一手,覆上小竹的头。那轻飘飘,却不容置否的力道好似一层无形的阻隔,截断了小竹将要说的话。
小竹身量要比慕禾矮上半个头,属于娇小的那一类,站在慕禾身边时更是给人一种柔弱,需得人保护的感觉。
她前些日子刚满十六,二八年华,正是俏丽可人的时候,自然也到了适宜嫁娶的时候。
慕禾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覆上了小竹的头,在她忽而安静之后,轻轻的拍了拍,予之安抚。
小竹不自觉的低下头,心中涌上莫名的情绪,红了眼眶。
她自然知道,慕禾不会让她在身边留一辈子的。甚至于从很早起就开始帮她备至嫁妆了,说是要风风光光的将她嫁出去。
慕禾笑着,”尉淮说要好吃的,还只能仰仗你了,我在厨艺一面实在是拿不出手,到时候让他生气就不好了。”
小竹哼了一声,“小姐就知道宠着他。”
宠?慕禾心中不适然的一顿,就这样也能算宠着么?
阿狸牵住慕禾的袖子,鼓着腮帮子不满道,“才不是,阿禾最疼的是阿狸。“
小竹失笑,终于有心思回屋去收拾东西。
慕禾低头重新认真看了一遍手中尉淮寄来的信,微微敛眸。
既然当初答应了,还是要去见一面的吧。只不过她没能想到,尉淮离开将过十来天便又打算回来了,写了封信让在山中见面,究竟意欲何为?
少年的心思,总是一会一个准,难以捉摸的。
……
翌日,苏府。
慕禾在苏家书房进进出出,搬着一摞一摞的书籍到前院的长桌上摊开晾着。初春清晨的日头下,愣是添了些薄汗。
苏瑜肩上披着一方外衣,坐在石凳边悠闲的饮着茶。看见慕禾从书房抱着书出来,才回了眸好整以暇道,”今个怎么不理人?”
慕禾俯身一本本将书摊开,顶着苏瑜的视线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你唤我来搬书,我自要尽职尽责些。”
上回晒书,苏瑜家的小书童不识字没衡量,一进一出将他书架的顺序都换了,害得他自个又重新整理了遍,故而此回才唤了慕禾来帮忙。